讓事情悄悄起變化?:朱利安談和平革命的可能性
在這個隨時都在變化的世界,「突發事件」和「不知不覺」,是最常見的兩種變化方式。根據法國漢學家朱利安(François Jullien)的說法:西方人比較重視「突發事件」,強調人怎麼樣運用和規劃自己手中的自由,希望以行動改變自己的生活環境;東方人則期待變化「不知不覺」的達成,事先預備好各項條件,隱身幕後,誘發出自己想要的情況。
朱利安在2009年出版了《默化》一書,這本書主要在探討:如何借用東方人「不知不覺/任其自然」思想的一些經驗和偏方,降低西方式的「計劃/突發事件」的破壞性。因為眾所皆知,太過嚴格的計劃與實施,常常會給大自然帶來不可回復的傷害。但可惜的是,朱利安的《默化》(Les Transformations silencieuses)還沒翻譯成中文,我本人也不懂法文,所以暫且讓我們轉換視角,來討論另一個思想家:班雅明(但討論的仍是同一個問題)。
改變:放開掌控,追求可能性
首先,班雅明思想最基本的一點:是「機械時間」與「成全時間」的不同。機械時間就是我們一般說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可以發生這件事也可以不發生;像是我可以去打棒球也可以不去打棒球,但時間還是同樣的流逝。
「成全時間」則不同。成全時間和事件是分不開的;因為「事件」中包含了我們絕對不想失去的東西。譬如說:我與某位女孩交往,我真心的喜歡她,我們一起在某個地方散步;那麼這一個「散步」的事件,不能夠被替換成任何其他事件。從消極的方面來說:當我為所愛之人哭泣時,這也是「成全時間」;因為哭泣,見證了我們絕對不想失去那個人。
班雅明把「改變」的可能性,放在成全時間之中。因為機械時間是相同的、沒有差異的,不會激發出我們改變的慾望。並且班雅明又特別重視一種成全時間:那就是「生育」的時刻。因為生育會創造出未知的人;父母即使不知道兒女將會長成什麼樣的人,他們仍願意讓這個人出現在世界上。對班雅明來說,「改變」也像是如此:即使現在仍是一片黑暗,沒有任何走下去的希望,我們仍然會摸索著,還未看見的亮光。
自然:政治行動的起點
班雅明所強調的「生育」,可以把我們最前面所說的「突發事件」和「不知不覺」兩種方式,綰合在一起。生育,既須要不知不覺、自然條件的滿足和悄悄演變;也須要突發事件在開頭與中間支撐。一般來說,我們所想像的「社會變革」,常常是縝密的計劃,與一次實行的「革命」。是革命開創了新的體制,並制定憲法讓社會運轉。但是,革命也往往刻下很難化解的傷痕與仇恨。所以有些人會問:如果我們以「生育」,用植物自然生長的方式來實施「革命」,會不會更有機會改變社會?
中國的夏可君教授,以這種想法寫下這本書:《無用的神學:班雅明、海德格與莊子》。他說:
讓摩西的出埃及與莊子的回到自然,同時發生功效,因為過去的失敗者與不幸者如果沒有被補救,餘存者的記憶就不會安息;如果彌賽亞之為未來時間的先驗條件沒有被歷史的書寫所充實,如果書寫的技術沒有得到自然現實的感性滋養,如果無法從無餘中打開餘地,從革命到默化,從默化到革命,就不可能!(頁80)
在這本書中,夏可君和朱利安一樣,認為要把「突發事件」和「不知不覺」結合起來。夏可君提出有生態意義的大自然:大自然(與人類)總是在消逝中,但又常常有新的生物誕生。任何的「革命」、任何的社會變革,其實都基於這個我們最常忽視的、最普通的自然環境。人類首先必須挽救自然界的「可再生性」,阻止任何會造成不可逆傷害的事件。再者,人類必須尋找方法,進入別人的與大自然的痛苦之中,感受到包含自己的一切,都正在消逝之中;或許這樣能使我們渴望改變,讓自己與世界稍稍的減輕痛苦,但盡量減低劇烈行動所帶來的傷害。
結語
為了方便理解,我們用了「突發事件」和「不知不覺」這兩個詞。在朱利安,這兩個詞稱作「革命(revolution)」與「默化(silent transformation)」。革命對社會的巨大傷害,使我們不敢革命;但社會又有許多弊端積習難改,也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後果。那麼,該怎麼辦呢?所以朱利安暫時離開西方,借道中國,希望以東方「默化/任其自然」的想法,降低革命的破壞力度,但又達成社會的改變。
當然,這只是一種方案而已;而且也未必會成功。但是,這個想法的優點在於:即使它無法達成原本設立的目標,但是在「默化」的過程中,所守護到的自然界的可延續性、他人的生活與新生命的誕生,這些都絕不會是沒有意義的。
參考文獻
夏可君:〈從「革命的默化」到「默化的革命」:思朱利安之所未思〉,中國文哲研究通訊第25卷1期。
夏可君:《無用的神學:班雅明、海德格與莊子》,五南。
羅蘭.博爾著,胡繼華、林振華譯:《天國的批判:論馬克思主義與神學》,台灣基督教文藝。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