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小說

最近，香港文學雙年獎成為城中文青話題，因為新詩組從缺。主辦單位的從缺理由，未能說服。但是，正正因為主辦單位的「動作」，讓一般人去閱讀這些詩作。

我身邊有寫詩的朋友，但我對詩作的欣賞價值能力很低，可以說缺乏這種知識。有很多作家都是以詩作開始，之後去創作小說。當然也有例外，就如我今次介紹的日本文豪川端康成的兩本短篇文集《川端康成掌中小說集1》及《川端康成掌中小說集2》（下簡稱《掌中小說集1》及《掌中小說集2》）。

什麼叫掌中小說，譯者有這樣解釋：

「掌中小說」的日文唸法有：「てのひらの小說」與「たなごころの小說」兩種。究竟川端康成的掌中小說，哪一種唸法較為妥當呢？依長谷川泉之說，以後者為妥。他說川端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後，第一次舉辦川端康成展時，長谷川泉為籌備委員之一，就問這個問題，直接請教川端本人，得到的答案是後者，即「たなごころの小說」。為尊重本人所以採後者唸法。（《掌中小說集1》，頁2）

每篇就如譯者林水福老師所言，有些是極短小說：比微型小說（Flash Fiction，約1000字到3000字之間）［註1］還要短，有些故事兩頁就完結。這樣的小說，的確很「考起」作者的寫作功力，因為沒太多時間讓作者舖陳情節。所以故事人物大都只是一、兩位，很多都是一個場景就完。

川端康成對於他的掌中小說有這樣的感想：

「我的著作中，最懷念、最喜歡，現在還想送許多人的，其實是這樣的掌中小說。這些作品大半是二十幾歲寫的。許多文學家年輕時寫詩，我則是寫掌中小說代替寫詩。雖然也有勉強寫的，不過，自然寫出來的好作品不少。今日看來將這一卷當作『我的標本室』，即使不全然滿意，但充分表現我年輕時的詩精神。（《掌中小說集1》，頁5）

如果說作家開首以詩作練筆，那川端創作極短小說作為他的練筆。某些篇章我很喜歡，如〈金絲雀〉：

太太——我破壞了約定，非得再一次寫信給你不可。
你去年送我的金絲雀，我不能飼養了。那對金絲雀是我妻子照顧的。我的工作只是「看」。看到牠們，我會想起太太你。
太太說過：「你有妻子，我有丈夫，我們分手吧！至少，假如你沒有妻子的話——這對金絲雀送給你，當作我的紀念。看吧！這對金絲雀是夫婦。不過，我也只是在鳥店裡，隨意抓起一隻公的和一隻母的，然後放進同一個籠子裡，金絲雀自己並不懂這種事。總之，看到這對鳥就請想起我！送生物當紀念品或許奇怪。不過，我們的回憶也還活著。金絲雀終有死去的一天，若我們對彼此的回憶，到了不得不走列盡頭的那天，就讓它死吧！」
現在那對金絲雀快死了，因為飼養的人不在了。我是貧窮又懶散的畫家，養不了嬌嫩的小鳥。坦白說，照顧小鳥的妻子死了，她死後，金絲雀也會跟著死——想來，我所以能保有對太太你的回憶，其實是因為我妻子的存在吧？
我曾考慮把金絲雀放生，然而，妻子死後，這對小鳥的翅膀也急速衰弱了。而且，兩隻金絲雀不熟悉天空。不管在這都會或附近的森林，這對夫婦都沒有可以成群結伴飛翔的友鳥。如果兩隻分別飛開，只會一隻接一隻死去吧！就像太太說的，不知哪裡的鳥店，隨意把一公一母放進同一個籠子裡。
話雖這麼說，我不想賣給鳥店，因為是太太送我的，而我也不想還給你。
因為是妻子飼養的。再者，說不定你已經忘記了，金絲雀對你來說是麻煩吧！
我想再次強調，因為妻子，金絲雀才能活到今天——成為我對你的回憶。所以太太，我想讓這對金絲雀為妻子殉死，不竟然是回憶，是妻子使我完全忘記生活的痛苦，令我不用看到人生的一半。否則，我在像太太那樣的女性面前，不是躲避，就是移開眼睛。
太太，我可以殺掉這對金絲雀，埋在妻子的墳墓裡吧！（《掌中小說集1》，頁16、17）

另外還有一些片段，很有畫面，如〈謝謝〉中，女孩與母親搭上離開村莊的巴士，女孩在車上看到司機時的感受：

山路雖然搖晃，女孩的眼光馬上被眼前司機寬闊平衡的肩膀吸引。眼中，黃色衣服擴大到整個世界。群山的姿態往他肩膀兩邊分駛而去。⋯⋯（《掌中小說集1》，頁42）

這是一個很美的景緻，女孩覺得司機是一個可靠的人。不過，故事發展到母親撮合兩人，我有點百思不得其解。是文化嗎？雖然三島由紀夫很讚賞這故事，但我只能說，文字很美，故事卻不合理。

這兩本短篇主角大都是女性，不知川端是否善於描寫女性，或者換一種說法，這些極短小說讓川端作為往後長篇以女性為主的小說的練習。川端筆下的女性，總有一種魅力，比如《東京人》中的女主角敬子，即使兩個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仍能吸引男主角昭男。比如〈阿信土地公〉，短短幾句已經勾出女孩的模樣：

去看瀑布的回程他叫住共乘馬車。搭上的同時他拘謹起來，因為有少見的漂亮小姐一起搭乘。這個女孩越看越覺得有女人味道。無疑色情場所的情慾，從三歲開始就滲入這女孩的身體，連肌膚都濡濕了。圓潤的身體無論哪裡都沒有著力點，腳底也沒有厚皮。有著大大黑眼睛的平滑臉上，顯現出不知疲累的清新放心感。光看臉頰就知道腳的顏色，全身皮膚光滑，讓人興起想赤腳踐踏的慾望。她是沒有良心的柔軟床鋪。這個女人是為了讓男人忘卻習俗良心而生的吧。
感受到女孩膝蓋的溫暖，他移開眼睛看浮在谷間遙遠的富士山，然後看女孩。看富士山，再看女孩。接著感受到久違的色情之美。（《掌中小說集2》，頁161、162）

文字除了仔細描寫女孩的形狀，某程度上側寫了那男子的慾望。其實掌中小說所收錄的，大都是與愛恨情慾有關。我相信這些故事都是信手拈來，那只可以說，日本人對性的確如醫肚腹般。當我閱讀時在想，如果將作者名字蒙蔽，恐怕會以為是情色作者而非日本大文豪。

有興趣想了解這些信手拈來故事，而又不願閱讀長篇的，這兩本是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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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微型小說（維基）——
https://zh.m.wikipedia.org/zh-hk/微型小说

《川端康成掌中小說集1 掌の小説》（博客來）——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35726

《川端康成掌中小說集2 掌の小説》（博客來）——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35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