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六天：做題

我和Y是同一天轉學到丁校的，同時面對新的環境，讓我倆慢慢成了無話不談的密友。我們一同上學放學，一同課間休息，一同上廁所，有的時候會同時說出同一句話。她長得又高又美，別人看來，我是她的小跟班。她家很有錢，每天放學都會去小賣部買零食，我常常會吃到她吃剩下的美食。我羨慕她的一切，除了學習成績。

她學習成績其實很好，但是我很努力，也很在意成績，常常考第一。多年以後出現了一個詞，叫「小鎮做題家」，指的是「出身於農村或小城鎮，埋頭苦讀，擅長應試，高考進入一流高校，但缺乏一定視野和社會資源的貧寒學子」。彼時的我還沒有高考，但我的確出身農村，埋頭苦讀，缺乏視野和社會資源。大部分時間我擅長應試，但也有失手的時候。但比起其它東西，我的學習成績是我唯一可以擁有的，是我的驕傲，我將這死物當成我的身分象徵，當成我。如果現在的我遇到年少的自己，一定會很同情吧（她需要同情嗎？），並且會告訴她：「多睡覺」。

説回Y。Y的家很大，家具很多，有那種歐式皮沙發，那個皮是棕色的，發出油光，沙發墊鼓脹成很大的包，坐上去像是被擁抱著。我去過她家幾次，於是也邀請她來我家玩。我家只有木沙發，硬邦邦，寬度剛好能擠得下兩個大人和兩個小孩，可以排排坐，冬天坐沙發的時候我們會鋪一床棉被，把我們包裹起來，因為沙發太硬太冷。這沙發，是我們家最貴的家具。Y來了我家之後，別的朋友告訴我，聽說你家沒裝修，門都沒刷。我表面上毫不在意，但我再也沒有邀請過Y來我家，也再沒有吃過她吃剩的零食。

但我依舊保持著跟Y的關係。

一次無關緊要的英語考試，拿到成績的時候我很驚訝，再看細節，有一些題目我記得很清楚是答對了，但試卷上的答案是錯的。我去找老師，我跟老師說，這題這題和這題，我不可能做錯。老師也覺得很奇怪，說我也看見你在聽聽力的時候用手指數對了。但可能是筆誤？另一個老師在旁邊幫腔，xx呀，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這個考試只是個小測試，一次兩次沒考好不是很正常的嗎？你是不是好學生做太習慣啦？

我意識到老師不會相信我。回到班裏我一整天悶悶不樂，不停回想考試過程，我為什麼會做錯那些不應該錯的題目。放學之後另一個朋友跟我一起回家，她一直把我送回了家，在家門口她告訴我，她看到英語課代表收完試卷之後，在老師的桌子上拿橡皮擦和鉛筆在塗改。她本來以為那是她自己的試卷，現在想想也有可能是我的。英語課代表就是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