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2C]緬甸:夜襲、大三罷、少數人
編按:本次原本想翻譯一篇NYT關於作家石黑一雄的特寫。但轉念一想,這個月里還有什麼新聞比緬甸的情況更重要呢。翻譯時心情很沈重,民運百態不能盡錄,在此只能摘錄三篇緬甸獨立英文媒體《Frontier》的報道。政變後,媒體被要求不可使用「政變政權」及「軍政府」的字眼,但多家獨立媒體沒有屈服。這些國內獨媒角度更切入真實生活,同時他們勇氣過人,冒著入獄的風險追求真實。下文將會簡短介紹歷史背景,正文緊接其後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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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歷史上曾被英國殖民,亦曾被日本佔領。脫離殖民統治後,執政黨曾試圖成立聯邦共和國,但遭到參與抗日活動的軍人奈溫(Ne Win)奪權,自1962年開始了軍方專政,名義上實行社會主義,並廢除了聯邦憲法。於1988年,國內出現警察射殺學生事件,再加上經濟下行,民憤沸騰,逐漸形成史上首次大規模反軍政府示威,「8/8/88民主運動」(8月8日民眾進行了浩大示威)。受國內氛圍感染,將軍之女昂山素姬加入運動,推崇非暴力理念,成為標誌性人物。亂局期間,軍人盛倫(Sein Lwin)接管國家,又很快被迫下台。
但軍政府很快成立「國家恢復法律和秩序委員會」(SLORC)接管政權,並決定強硬鎮壓。平民死傷人數未有定論,各界所稱數字介乎數百至1萬人。一份BBC報道指出,約有3000人死亡。運動雖然未能達成民主化,但全國民主聯盟(National League for Democracy,下文簡稱全民盟)成立,成為緬甸最知名的反對黨。全民盟領袖昂山素姬次年便遭到軍政府軟禁,此後反覆被釋放、又被軟禁,如此循環。軍人丹瑞(Than Shwe)則獨裁掌管國家大權十餘年,推行國家資本主義。
約二十年後的2007年,緬甸再度爆發大規模反軍政府示威,又被稱為「番紅花革命」,多名反對黨被判入獄,各界估計有13至31平民死亡。緬甸官媒報道指出,軍方一度拘捕2100人。運動未能即時令民主體制誕生,但起到巨大推動作用。運動後約三年,昂山素姬獲釋放。軍政府支持的軍人登盛(Thein Sein)2011年上台成為總統,推行民主改革,進行聯邦議會選舉。昂山次年當選,正式成為聯邦議員。
於2015年的全國大選中,軍方仍阻撓昂山參加總統選舉。但昂山領導的全民盟在議會選舉中大獲民眾支持,於上議院及下議院均取得多數,成為執政黨。此次選舉令軍方首次在緬甸失去執政黨地位,但根據緬甸《憲法》規定,軍方於內政、國防等要務仍有巨大權力,且議會中有四分之一議員毋需選舉,直接由軍方指派。昂山素姬成為名義上緬甸領導人,但推動全面民主化進展處處受阻。
此外,她執政期間,於2016年至17年發生引起極大國際間爭議的羅興亞人(Rohingya)人道危機。當時緬軍以反擊羅興亞武裝組織為名,於緬甸西部的若開邦(Rakhine)向羅興亞平民進行大規模攻擊、掃蕩、放火及強姦,令近百萬難民逃亡。但昂山則保持沈默,又曾袒護政府做法,遭到國際社會指責。
緬甸聯邦議會每五年選舉一次。去年發生新冠疫情,但昂山素姬堅持進行選舉。雖然國際爭議仍存,但全民盟再度斬獲議會上下院的多數議席,且較上屆選舉更多,成為政變導火索。軍方對結果不滿,指控選舉存在舞弊。與全民盟談判破裂後,軍方於今年2月1日發動政變,再度軟禁昂山素姬。2月16日,報道指出,軍方正於秘密法庭審判昂山及其副總統溫敏(Win Myint),辯護律師未有接獲通知,若罪成兩人最多可分別獲刑六年及三年。
軍方竊權後,現時緬甸實際領導人為國防軍總司令敏昂來(Min Aung Hlaing)。過去一個月內,軍方撤換衛生署長、教育局長、運輸署長等政府高層,間歇中斷網絡服務,宣布全國進入時長為1年的緊急狀態。而軍政府新成立的國家領導委員會(State Administration Council)現時代替聯邦議會,成為全國執政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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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在夜晚開門」
原文:‘Don’t open the door’: Junta’s midnight raids arouse fear and resistance By FRONTIER (Feb 16)
政變後的緬甸,生活的常態之一便是每個深夜在Facebook上尋找關於被捕民運人士、公務員、反抗民眾的新聞及直播。從那些模糊不清的錄影片段,可以看到軍隊、警察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將平民從家中帶走。他們常說的一句話是「請和我離開幾分鐘」(kanar lite ke par)。而這句話在緬甸的歷史上,已被證明是拘捕反對人士的口令。
過去的數個星期內,有成千上萬的人加入全國大型示威運動,選擇離開政府總部參與民運的公務員也愈來越多。與此同時,軍政府則從2月1日起,便接連發動多次大規模的拘捕。協助政治犯聯盟(Assistance Association for Political Prisoners)指出,截至2月15日,至少有426人因反對政變的政治活動而被捕,包括全民盟成員、國家選舉委員會(Union Election Commission)官員等。其中,3人已被判刑,35人隨後被釋放。
協助政治犯聯盟成員U Tun Kyi表示,在大量個案中,很多人被捕時警方都沒有給出具體的原因,軍政府其後也不會對行動給出任何解釋。而軍政府究竟將被捕人士拘禁在何處、何時能上庭、是否能獲得律師協助,全都是無從得知。
Tun Kyi指出,現時並沒有全部被捕人士的數字,但可以確定的是,已統計的被捕人士中,政府官員、全民盟成員以及選委會成員大約有200人,平民大約有100人。他在2月12日給出這一數字。此外,平民中有大量協助示威運動傷者的醫生被捕,還有不少年輕人因為街頭抗議而被捕。
而在軍政府於2月14日修改緬甸《刑法》(Penal Code)後,「顛覆」、「煽動」以及「叛國」的定義較以前變得更為廣泛,部分情況下刑罰也更重。民眾均憂慮,未來被捕人士的數字恐會急遽增加。
當四名便衣警察在2月11日中午前來拘捕38歲的醫生Pyae Phyo Naing時,這名英加務鎮醫院(Ingapu Township Hospital)的主管正在一家義務診所里救治病人。他的妻子,同為醫生的Phyu Lae Thu回憶道,當時Pyae Phyo Naing希望能完成縫合病人的傷口再與警察離開,但警方不僅不同意,還叫來更多警力。「便衣又叫來五名軍裝警,強行把我丈夫推進車里。我們想拉回他,他們就用槍口對準我們,」她說。
Phyu Lae Thu說,幾乎可以確定,丈夫是因為領導醫院中的不合作運動而被捕。她表示,警方沒有介紹自己身分,也沒有報出軍銜,更沒有說要帶走丈夫的原因,「他們只是說,想和我的丈夫聊聊,要離開一會」。
她說,丈夫患有哮喘,心臟也有問題,需要按時服藥,但現在根本不知道他人在何處,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經被釋放。警方本宣稱會將她丈夫帶去警局,但她昨日(編按:12日)帶著藥物和換洗衣服去到後,發現丈夫根本不在那裏。
她說,有目擊者看到丈夫被帶去緬甸國防軍「塔瑪都」(Tatmadaw)在Kwin Kauk鎮附近的基地。這對夫婦有兩個孩子,一個5歲,另一個10歲。Phyu Lae Thu提及小孩經常會問起「爸爸在哪」時,她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於2月16日,Phyu Lae Thu向《Frontier》表示,剛知悉丈夫被囚禁在興實達城監獄(Hinthada Prison),但她依然不清楚丈夫的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是否有律师协助。
Pyae Phyo Naing並不是唯一在槍口下被拘捕的醫生。在2月11日,一條短片在社會媒體上瘋傳,非營利組織Myittar Shin Funeral Charity Association在緬甸東部小城南展鎮(Nansang)的分部醫生成員U Win Hlaing,當天被十名軍人強行帶走。Win Hlaing在領導撣邦(Shan State)反對軍政府的抗議中起到重要作用,帶走他的軍人同樣沒有透露任何信息。
聯盟成員Tun Kyi指出,根據緬甸法律,警方在沒有法庭手令的情況下,不應拘留被捕者超過24小時。他認為,大規模的抓捕行動一早已經多次觸犯了這條法律。他相信,現時的情形與90年代十分相似,軍政府隨意拘捕民運人士,尤其傾向在夜晚行動。
但警方的突擊行動並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在緬甸西北部實皆省(Sagaing Region)的蒙育瓦鎮(Monywa),從事資訊科技行業的專業人士Ko Zaw Thurein Tun險些在夜晚被兩名便衣警帶走。他是實皆市電腦行業協會的主席,根據當天的閉路電視錄影,他在自家門外瀏覽手機上信息時,兩名男子突然試圖抓住他。所幸大批鄰里聚集,令便衣最後決定撤退。
自那天以後,Zaw Thurein Tun就開始隱匿住址,過起流亡的生活。他表示,當天警察沒有解釋帶走自己的原因,但他相信是因為自己經常出現在當地示威的前線。
同樣在深夜遭到警方突擊拘捕的,還有曼德勒醫學大學(University of Medicine, Mandalay)的校長,教授Khin Maung Lwin。有目擊者證實,四名警察當晚「像賊一樣」跨過他家的圍欄,闖進他家。但教授的女兒見狀立即開Facebook直播,不出數分鐘,約有成千名居民來到教授家附近,警方被包圍後,只得撤退。
像Khin Maung Lwin女兒這樣在社交媒體直播,喚起同路人注意,成為緬甸示威運動中群眾擊退警方夜襲的方式之一,而在仰光及曼德勒這樣的大城鎮尤為普遍。此外,平民亦會敲打盆碗發出聲響,作為陌生人闖入社區的警號。(編按:敲打盆碗發出聲響在緬甸傳統文化中本身亦有驅邪的意思)。
但不少人也憂慮,軍政府如果想鎮壓網上直播的渠道,只要更加頻密地斷網,當局就能夠悄無聲息地進行拘捕活動。而民眾的另一大隱憂,則是軍政府執政機構、國家領導委員會(SAC)或將很快正式頒布新修訂的《網絡安全法》(Cyber Security Law)。在新法之下,任何使用以「反政府目的」使用社交媒體的人,都將會觸犯法律。
國委會在短短半個月內,已經對法律進行了一系列修改,一步步蠶食公民享有的權利,同時令拘捕及囚禁反對人士變得更為容易。其中,修訂過的《地區住房執行法》(Ward and Village Tract Administration Law)規定,所有的房客都必須要登記。以往警方便經常以「深夜檢查」為名,在未獲搜查令的情況下夜晚闖入住所。而現在有了個人資料,拘捕將更有針對性。
在2月13日,國委會決定暫停執行《保護公民私隱及個人安全法》中的3個章節,變相廢除部分條文。不再有效的條文,包括要求警方搜查時必須有人在場目擊,禁止警方在未有搜查令的情況下進入私人財產領地、收集證據、作出拘捕,要求必須獲得法庭許可才能拘留被捕人士超過24小時,等等。
占星學家Lynn Nyo Tar Yar在社交媒體上有不少追隨者,他家在2月11日的深夜11點遭到警方破門而入。他此前曾在Facebook上發布向軍政府「施巫術」的照片,將9片銳利的刀片以特定的位置擺放,中間則是一隻燃燒的蠟燭。他說,這是「摧毀獨裁者的儀式」。
他的父親U Tun Htut向《Frontier》指出,當晚有兩名便衣警以及3名軍裝警來到家門前。他回憶指,當時家人隔著門與警察理論,說即使要拘捕,也應該在早上4點解除宵禁後再來。但警察威脅稱,若不開門就將全家人一同拘捕。最終家人開門後,警察直接將Lynn Nyo Tar Yar推進一架轎車,揚長而去。
當時這一場景同樣被直播紀錄了下來,在畫面中,兩名便衣警表現粗魯,大聲叫門。其中一人輕蔑地說,「警察要拉人也不關你的事,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隨時都能拉,我們來這也是跟法律辦事」。沒人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條法律。那天晚上,在直播上看到拘捕的鄰居紛紛趕來聲援,大約有200人聚集,並一路遊行到警局,又一直留守到第二天夜晚的宵禁時分。
Lynn Nyo Tar Yar被捕的次日,最多曾出現300人一同在警局門口留守聲援。在夜晚9點,鄰里手捧蠟燭,等待年輕人的音信。但Lynn依然未有被警察釋放,看不到點點燭光。
最終民眾發現,緬甸總務部(General Administration Department)根據《刑法》第505(b)條提交了一份對Lynn的起訴書,指控他「發布、出版或傳播可能引起公眾恐懼的聲明、謠言或報告,可能引起公眾犯下危害國家或擾亂社會秩序的罪行」。
父親Tun Htut說,Lynn有心臟方面的疾病,在家時甚至不時需要氧氣機協助。他次日朝早去警局探望兒子,並帶去了生活必需品,「我見到了他,他的狀況尚算不錯,」他說道。
法律專家U Khin Maung Myint指出,即使軍政府暫時廢除了部分搜查令相關的法律,依然有規定要求,警方在進行拘捕的時候要展示法庭或警局的手令,而被捕人士理應有權利問清楚為何被捕以及是根據什麼罪名。
Khin Maung Myint指出,「如果警方拒絕回答你針對罪名的問題,你可以拒捕」,「不要開門。若你開了門,他們必然會用武力帶走你」。他解釋,若警察濫用權力,強行拘捕公民,又或是拒絕透露拘留的地點,公民是有權利反抗。
雖然理論如此,但他也認同,實際情況則要取決於警方是否真的守法,甚至要取決於警員自身是否懂法。「若警察自己也不守法懂法,平民必然會繼續受苦受難,」他說。
公民權利組織Equality Myanmar創始人U Aung Myo Min則直言,期望效忠國委會的警察、檢控官能還公義於民,只能是空想。他認為,普通人必須要以平民力量對抗濫權警暴,「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忠實紀錄這個政府濫權的一舉一動,因為眼下沒有任何機構能夠幫助我伸張正義。我們要告訴世界,緬甸正在發生什麼。緬甸的警察正如同一群穿上了警服的恐怖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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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罷」
原文:Civil servants increasingly quit their desks to resist the coup By FRONTIER (Feb 11)
緬甸國防軍「塔瑪都」篡奪所有政府部門掌控權大約兩星期後,公共機構各個部門內的公務員陸續決定離開他們的辦公室。全國現時至少已有數千名公務員參加反對軍政府的公民抗命活動,以罷工明志,而參與運動的人數仍在保持遞增趨勢。
罷工公務員不僅受到來自上級的壓力,亦可能被當權軍政府懲罰。國防軍總司令敏昂來(Min Aung Hlaing)近期在官媒發布一篇評論,指他在會議上曾明確要求「禁止公務員參加政治活動」,而違反規則的人「將面臨法律後果」。他在文章中續稱,在「民主發展成熟的國家」中,公務員除了投票,平時也不會參加政治活動。
今天早上,《Frontier》的記者在仰光目睹了上百名來自電力部門、資訊部門的公務員舉行罷工,此外還有任職於國有媒體的記者、國有銀行的員工也在其列。這些人走上街頭,投身示威運動。在緬甸的其他城市,類似的情況也正在發生。
於本周三(10日),緬甸央行(Central Bank of Myanmar)、緬甸投資委員會(MIC)、鐵道交通部、緬甸航空交通管理處的數百名職員亦參與了罷工。英國廣播公司緬甸分部( BBC Burmese)分析,僅計算航空處的公務員罷工活動,令航空貨物所受到的影響,便令政府每天增加約20萬美元的開支。
緬甸鐵路(Myanma Railways)鐵路引擎及維護業務副總經理U Htay Hla指出,全國內11個邦的鐵路部門公務員加入罷工運動後,已令緬甸境內大約九成的鐵路都無法正常運作。他接受訪問時表示,「我們的部門今天就有大約100名員工沒來上班」。他指出,仰光火車已經在前日停運,司機們直接煞停了火車停在原地,大批人前往參加罷工運動。
Htay Hla指出,仍來上班的員工的首要任務,是想辦法將火車開回中央站,以保證其安全。他說,「我們也不希望這些火車被亂搞或者被破壞,畢竟這也是納稅人的錢」。不過他坦言,在其就任的部門,高層與參加罷工的同事沒有任何齟齬。他表示,有些高級經理也支持不合作運動,而且從沒強行要求員工回到崗位。
「我們想服務的是公民自己選擇的政府,」他說。「明年將會是我加入政府的第三十年,如果我想,我可以選擇平靜地進入退休生活,但我不想要軍政府養老金的一分錢。」
Ma Nyein Moh Moh Zaw是緬甸投資委員會在仰光的一名初級員工,這個部門主要負責審查外企向緬甸的投資提案,在本國經濟與多邊關係上都舉足輕重。她表示,大約有50名同事今天參與了不合作運動,此外有70名央行的員工也選擇罷工。
Zaw說,投委會在全國大約有500名員工,她希望最終能令所有人都加入罷工。她表示,暫時沒有任何上司逼迫她回去上班。但她補充指,緬甸央行的同路人則要受到很大壓力,「他們正面臨一段十分艱難的時間,因為央行的高層明確反對罷工運動」。
於2月1日發動政變後,軍政府立刻軟禁了央行的主席及副主席,並換上心腹。由軍政府任命的新高層中,主席為U Than Nyein,兩名副主席為U Win That、Daw Than Than Swe,新安插的董事會成員則有Dr Khin Naing Oo和U Aung Kyaw Than。
而被拘留的前央行副主席U Bo Bo Nge的妻子近日在接受亞洲自由電台(Radio Free Asia)的訪問時表示,自從軍政奪權後,她沒有收到丈夫的任何消息,也無法與他取得聯絡。
在仰光約一千公里以外的克欽邦(Kachin State)首府密支納(Myitkyina),一名當地的不願具名自由身記者向《Frontier》表示,於周三,他在街道上見證了數百名來自林業署、行政處、國家銀行以及鐵路部的員工加入政府大罷工。他回憶道,公務員們在密支納的大街上喊著口號,「不要去辦公室,要反抗!」。
而在緬甸首都内比都(Naypyidaw)以及各大城市,大約有上千名衛生署、建築署、教育局、漁護及農業署的員工加入了抗命運動。為了令反政府運動的影響力更廣更強,示威平民近日也開始直接向政府員工請願或施壓,要求他們離開崗位,加入運動。
在周三,幾十名年輕的示威者出現在仰光的海關部門辦公樓樓下,希望海關人員能夠加入運動。在距離碼頭不遠的斯特蘭德路(Strand Road)上,這些年輕人手持標語,上面寫著「你可以拯救這個國家,請立刻加入公民抗命運動」,以及「阿姨,當你依然走進辦公室時,你是否曾因放棄這個我們的未來而感到羞恥?」。
要改變堅持上班一族的心意無疑是困難的。一名接一名的海關員工目不斜視,毫不理睬年輕人的呼籲,徑直走入辦公大樓。《Frontier》試圖尋求這些公務員的評論,但甚少有人願意開口。向政府多個部門打去的查詢電話亦沒有員工接聽。
有人屈服就會有人反抗。前民盟成員、珠寶商人岱岱凱(Daw Thet Thet Khine)一向對昂山素姬的經濟政策不滿。她去年退出民盟,成立人民先鋒黨(People’s Pioneer Party ),意圖成為商政界代表。而軍政府在2月篡權後,任命岱岱凱為社福救濟署長。不過,任命輔出,社福署有數百名公務員以罷工抗議。
一名不願具名的社福署員工表示,「我們的署長依然是溫亞矣(Win Myat Aye),而不是岱岱凱,軍政府不是我們的政府」。他說,在真正的署長回來之前,他與同儕不會去工作。
在周二(9日),該部門向全體員工發出警告信,指若罷工繼續,該部門將會採取法律行動。信件由社福署副總監U Aung Kyaw Moe簽署,並引用《公務員法》第38條及第10(g)條指,公務員「違紀失職」將會受到懲處,且不應參與「黨派政治活動」。一名不願具名員工指出,他所在部門員工本周被迫要簽署文件,以確認已閱警告信。部門總監Daw San San Aye對查詢不予置評。
各個政府部門作風不同,同樣面對極大壓力的,還有公共機構內的教師與醫護。一條短片於本周二在社交媒體上廣為流傳,其中顯示一名軍方代表向一名醫生施壓,要求他重開醫院。那間醫院已人去樓空,全部員工均參與了示威。醫生說,無法在沒有醫護的情況下提供服務,軍方代表見狀,則回了一句「後果自負」。根據現有資料,暫無法確認醫院的名字與具體位置。
至今約有數百名來自公立醫院及療養機構的員工參與了抗命運動。醫護的集體行動在癱瘓政府的運動中尤為重要,因為軍政府曾多次宣稱,解決國內新冠疫情是其執政的優先事項之一。事與願違的是,現時緬甸的新冠測試及疫苗接種設施多已不再運轉,而位於仰光的國家健康實驗室(National Health Lab)現時僅能對政變前接收的少部分樣本進行分析。
在網路上,則出現了「公審官員」的Facebook群組與專頁,例如「公審無德老闆」、「公開羞辱」等。政府機構管理層強迫員工返工的錄音、截圖或電郵等證據被匿名的群組成員確認後,高層人員的個人信息就會被公開在網上,包括姓名、住址等。
當年「8/8/88民主運動」的民運領袖之一敏哥奈(Min Ko Naing,真名Paw Oo Tun)近期則在Facebook上公開呼籲,希望公僕不要屈從軍政府的壓力,寄望他們可進行為期21天的公民抗命活動。敏哥奈表示,公務員抗命運動能否成功,將成為反抗軍政府的關鍵,「要麼成為人民的僕人,要麼成為軍隊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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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人」
原文:The junta woos Rakhine, banking on anti-NLD sentiment By FRONTIER (Feb 16)
緬甸國防軍「塔瑪都」與武裝民兵若開軍(Arakan Army)交戰多年,戰火中若開邦信仰穆斯林的羅興亞平民死傷無數,數十萬難民流離失所,逃亡孟加拉。但血海深仇之後,若開人似乎並未太抗拒2月1日的政變。
政變發生2日之後,軍政府作出突如其來的決定:恢復若開邦數個城鎮,以及鄰近的欽邦(Chin State )百力瓦鎮(Paletwa Township)的4G網絡服務。在此之前,這些城鎮的大約一百萬居民已經被切斷4G服務整整594天。人權組織批評,這是現代社會史上最長的大規模人為斷網。
若開民族黨(Arakan National Party)執行委員會成員U Pe Than曾在若開邦於2015年及去年的選舉中均贏得最高票數,他對《Frontier》表示,「當軍方決定恢復若開的網絡通訊時,民眾都非常高興,也很歡迎軍方的決定」。
在同一天,另一個意料之外的決定,是軍政府在間接廢除了聯邦議會後,邀請了若開民族黨發言人Daw Aye Nu Sein進入新成立的最高執政組織,國家領導委員會(SAC)。這一決定是由現時實質掌權的國防軍總司令敏昂來(Min Aung Hlaing)所作出,他同時還在國委會中安排了數名其他少數民族的代表。
為回報美意,若開民族黨次日便宣布,已準備好與軍方一同「為了若開人的最佳利益」而公事,並盡可能解決爭端。在緬甸其他城市,反政府運動遍地開花,該黨的聲明一出,立刻引起了國內各個政黨以及民權組織的強烈抨擊。其中不少人坦言,軍政府過往毀滅了若開邦的正常生活,造成無數死傷,拒絕與這樣的政權合作。
在2月7日,47個基於若開邦的非營利組織發出聯合聲明,譴責若開民族黨的決定。聲明批評,不應有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政黨及組織,與違背人民意志的軍政府合作。聲明亦譴責,政變奪權的軍政府是違法政權。「我們敦促若開民族黨重新考慮是否接受軍政府提供的任命,希望他們可立即退出國委會」。
若開民權組織網絡總監Daw Aye Myat Kyaw認為,民族黨與獨裁政權合作、一同鎮壓人民的做法是「完全無法接受」。她批評,「若開人還沒有忘記軍靴踐踏我們家園的回憶,而全國人民都知道(軍隊的本質)」。
為回應批評,民族黨於2月12日至14日緊急召開會議,於去年參加選舉的成員、黨內委員會的高層均有與會。此前曾在聯邦議院下議院人民院(Pyithu Hluttaw)擔任若開邦彌蓬鎮(Myebon Township)議員的Pe Than表示,會上將討論若開民族黨是否應接受軍政府的任命。
若開民族黨內仍存在不同意見外,但若開邦其他黨派大多數都對軍政府的邀約不屑一顧。於去年全國選舉前的派系鬥爭中,若開民族黨中分裂出了兩個小黨,分別是「若開民主陣線」(Arakan League for Democracy )以及「若開前線黨」(Arakan Front Party),兩組織均向《Frontier》表示,他們已拒絕了軍政府的邀請。
若開民主陣線秘書U Myo Kyaw直言,「我們並不打算接受邀請。我們熱愛民主,並不會與軍政府合作」。若開前線黨方面,雖然成員同樣拒絕了軍政府的邀約,但卻並沒有排除與軍方政權合作的可能。根據一份前線黨的聲明,為了若開邦的最大利益,該黨準備好與「任何組織」進行磋商,無論該組織自身的目的為何。
前線黨副主席U Kyaw Zaw Oo於Facebook上指出,該黨暫時並不會在國防軍於全民盟中選擇任何立場,而是會從實用主義的角度選擇合作方。議員Pe Than同時是前線黨委員會的成員,他表示,「我們並不歡迎政變,但也不反對政變」。
Pe Than直言,「對於我們若開人來說,民主還是獨裁都沒有區別。我們只會根據若開邦的最佳利益進行選擇」。他補充指,若開邦過往數十年中見證過「軍事獨裁者」,也經歷過「民主獨裁者」,「二者沒有什麼區別」。
在若開邦,與Pe Than持同樣看法的政客並不在少數。自全國民主聯盟(National League for Democracy)於2016年成為執政黨後,緬甸正式進入半民主體制,但卻並沒有讓若開邦的情況出現絲毫好轉。相反,在很多人眼中,全民盟的昂山素姬就如同一名「民主獨裁者」,將大多數緬甸人的利益明確擺在了若開人的利益之上。
在2015年的選舉中,若開民族黨贏得了若開邦各城鎮議席中的22席,成為該邦的多數黨派,而全民盟在當地僅贏取了9席。但即便如此,民族黨依然無權選擇代表自己選民的州政府首長,根據軍方訂下的2008年《憲法》(2008 Constitution),全民盟將會為若開邦選擇州長。
去年3月,全民盟利用自身在下議院的權力,阻止了一項少數黨推行的修正案,而該修正案提議由各個邦選出自己的領導人,而非由國家總統直接任命。
若開民族黨與全民盟最大的芥蒂,應要數過去三、四年間發生在若開邦的人道危機。國防軍以抗擊若開邦民兵恐怖組織為名,在當地城鎮燒殺劫掠。而在衝突後期,交通通訊部長更直接下令,要求對當地進行斷網。長達594天沒有網絡的生活,至今才得以終結。
而在去年新冠疫情中,緬甸堅持舉行大選,全民盟大勝。但緬甸人的民主呼聲陰影之下,是若開邦的17個鎮中,多達9個鎮都被聯邦政府要求取消選舉,引起當地民憤。當地聲音認為,做法實質上等同於「傑利蠑螈」(gerrymander),即暗中重新劃分選區,令若開民族黨佔多數的選區被取消,僅保留全民盟勢力較強的選區。當時作出取消選舉決定的選舉委員會成員,亦全部均由全民盟任命。
Pe Than強調,正正是這些針對若開邦的行徑,令全民盟領導下的政府如同「民主獨裁者」。
若開民族黨有意與篡權的軍政府合作,亦是希望結盟後,能為當地帶來和平。國防軍與若開軍在去年11月才進入非正式停火狀態,流血不斷的交鋒終告一段落。在此之上,民族黨迫切希望軍政府可以取消對若開軍「恐怖組織」的定義,並正式簽署停火協議。此外,根據緬甸2014年制定的《反恐法》,大批據稱協助若開軍、與其有聯繫的人士被捕。民族黨希望軍政府釋放這些人士,亦希望政府能夠協助因多年戰火而失去家園的上千名若開人。
Pe Than強調,若開軍依然被排除在《全國停火協議》(Nationwide Ceasefire Agreement)之外,若雙方無法簽訂正式停火協議,若開邦短暫的和平也是不堪一擊。
同時,軍政府也在積極採取其他行動籠絡民族黨,於2月12日,政變後約兩星期後,國家委員會宣稱為了慶祝「聯邦節」(Union Day),特赦大約2.3萬名犯人,其中就包括曾在若開邦民族黨從政多年、在當地備受尊敬的政治犯埃貌(Aye Maung)。
埃貌此前曾任若開民族黨的主席,但於2017年起自立門戶,創立了若開前線黨,繼續爭取若開人權益。他於2019年3月的一次演講中,譴責全民盟政權「如同對待奴隸一樣對待若開人」。這次發言令他叛國罪罪成並遭重判,獲刑20年。
若開民主陣線成員Myo Kyaw認為,現時軍政府在全國正面對聲浪愈發高漲的示威運動,而為了獲取少數民族的支持,政權很可能對部分若開人政客提出的訴求持默許態度。「示威當前,他們很有可能會善待少數民族」。
但Myo Kyaw指出,國防軍所謂的讓步恐怕並沒有太多誠意,「他們以往就曾經用過這種伎倆」。在過去,緬甸少數民族的命運經常會陷入如此的循環,一時為平息風波而獲得政府提供的好處,但不久又再度被鐵腕壓迫。
究竟與軍政府合作帶來的是和解,還是會踏入軍方的另一個圈套,現時仍不得而知。非牟利機構Wan Lark Foundation人權事務、發展及教育總監U Khine Kaung San批評指,「斷網的命令本身就是由軍政府下達的」。他認為,雖然當地政黨與全民盟有積怨,但不少命令實際是軍政府授意,全民盟僅是被迫執行。「軍政府能斷網,也能恢復網絡,一切都是他們的遊戲」。
他推測,現在在若開邦發生的一切,或許是軍方為了緬甸社會在若開邦議題上更加分裂而採取的策略。他希望當地政黨能謹慎對待,並共同應對亂局。
來自若開民權組織網絡的Aye Myat Kyaw則堅持認為。無論出於什麼原因,若開人也不應該向軍政府妥協。他說,「即使軍事獨裁者能暫時滿足若開邦的一部分願望,我們也不應該依靠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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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手記:公民運動形勢數天內可以發生巨變,這些2月中仍在接受訪問的人,今天面對何種命運,恐怕無法再知悉。自從有了國家這一概念,國民便被教育愛國、忠誠、尊重法律,但以緬甸為鑒,不難看出這些概念實際是何等脆弱,要玩弄也是輕而易舉。而羅興亞人今天的遭遇,更顯示種族、偏見帶來少數人的困境,民主並非解藥,但極權一定令其更痛苦。動筆時至少已經有三人死亡,關於這三人的新聞我未有翻譯,但反應著抗爭中最殘酷的一面。
社交媒體上關於緬甸的即時英文報道,我基本參考Twitter上的一位路透社東南亞編輯,Matthew Tostevin,@TostevinM。 若有更好的資源,希望可分享。
例行強調,不是翻譯專業,不足之處請諒解;也不是為任何形式的盈利,只是盡我所能,希望分享知識。踩進灰色地帶,還請諒解。
天佑緬甸。#WhatsHappeningInMyanm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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