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社会主义革命的失败和官僚资本主义的产生
文/薯条Fries
(其他贡献者:艾森斯坦)
前言:革命的起因与结局
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左翼的思想在欧洲大陆上已经成为了一种”势力“,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写到:
“有哪一个反对党不被它的当政的敌人骂为共产党呢?又有哪一个反对党不拿共产主义这个罪名去回敬更进步的反对党人和自己的反动敌人呢?”
不光在欧洲,世界各地都爆发了大大小小的工人运动。革命、罢工以及暴动使资产阶级狼狈不堪,不得不使用强力的手段来一次次的镇压无产者的反抗,但也经常需要一次次的“委屈求全”来保住资产阶级的政权。在物资贫乏的时代里,底层人民缺乏为了生存而必要的资源,也因此无产者与资产者之间的关系十分的紧张。这种激烈的阶级矛盾使马克思主义的思潮达到了顶峰时期,革命家和革命的组织也就都出现了。全世界都开始"轰轰烈烈的搞革命",那时的形势使左派兴奋不已,因为看起来似乎属于无产阶级的新时代真的要到来了。然而,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随着苏联的解体以及中国的改革开放所产生的新的资产阶级,彻底的宣告了二十世纪的社会主义革命的死亡。
二十世纪的社会主义革命的死亡是否意味着社会主义的政治制度是失败的呢?是否说明了马克思主义是失败的呢?在这篇文章中,我将通过论述导致二十世纪的社会主义革命失败的原因来回答以上的几个问题。
资产阶级专政与无产阶级专政
一切当权者都是对他所拥有的权力的来源所负责的,在一个围绕着“中央”的集权制政府中,地方的官僚之所以不需要为地方的人民负责,是因为他们的权力不产自于地方的人民,而是产自于中央的集权政府,所以他们的一切行为及政策只需要为中央的集权政府负责。只有在一个民主制度的国家中,官僚或者代表,才是为地方的人民所负责的,因为他们的权力来自于地方的人民,而非中央。在西方的资本主义的“民主”制度中,总统、州长、议员以及其他地方官员,甚至于学校的董事会成员,都是通过选民的选票数量当选的。看似在西方的“民主”制度下,已经使官僚或代表的权力产自于人民了,但它实际的运作方法却并非如此。
在任何的选举过程中,政治宣传都是重要的一环,媒体的报道、广告、辩论和演讲直接的影响了选举的结果。在资本主义制度中,媒体就如同其他企业一样,以私有的形式存在,其新闻报道以及政治评论所基于的立场是以企业中极少数的主要的股份持有者所主导的,简单而言,媒体的立场就是拥有媒体所有权的资产阶级的立场。除媒体的新闻报道和政治评论之外,政治广告等宣传活动需有政治献金来维持这些活动。政治献金来源与个人的捐款和企业的捐款,而企业的捐款即使不是最多的,也是最关键的资金来源。综上所述,在资产阶级全面垄断社会的媒体舆论与资源时,官僚以及代表的权力来源并不是底层的百姓,而是来自于最具有影响力和最富有的资产阶级,真正作为选票的不是人民手中的那一张,而是媒体舆论的强度以及政治献金的数额,选举最终所得出的票数不过是资产者的阶级内部投票结果的产物罢了。
女性为了争取自己的权利而支持女权主义的政策,被歧视的黑人为了争取自己的权利而支持种族平等的政策,奴隶为了自由而奋起反抗。人们总是会为了与自己的权益相关的事物而斗争,这个原则放在阶级视角下也不例外。无产阶级指的是经济上的没有生产资料而被迫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的底层劳动者,而资产阶级指的是经济上拥有生产资料而可以无偿占有剩余价值的上层的既得利益者。生产是无产者赖以为生的活动,从企业中定期领取的薪资是无产者生活唯一的保障,因此,无产阶级的阶级状态是无法脱离生产活动的,一旦他脱离生产活动,那么他也就不再是无产者。生产活动由生产环境和生产关系所组成。在西方的间接民主制当中,官僚和代表是作为全职工作的形式存在的,政治活动不同于生产活动,它并不会生产任何服务或者商品,也因此,官僚和代表脱离了任何形式的生产活动,他们无法体会到工人和农民的辛苦的生产环境以及所遭受到的得寸进尺的剥削。脱离了生产活动的官僚和代表不会为与他们不相干的劳动者发声,而只会为自己阶级利益所发声。
民主如果看字面意思的话,就是人民主权的意思,意指为作为绝对多数的人民所形成的意志的统治,但结合上述,在资本主义中,不论是美国式的两党制还是欧洲式的多党制,都不是真正的普遍性的公平的民主制度,因为它无法提供一个公平的参与政治的权利。资本主义的民主,并非是全体人民共同的统治权,而是社会中作为极少数存在的资产阶级的内部民主,其本质就是少数的贵族统治的寡头政治。所谓的资产阶级专政(Dictatorship of the Bourgeoisie)就是如此,这里的“专政”指的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权力垄断式的统治。
“列宁说:资产阶级国家是镇压工人阶级的工具,社会主义国家是镇压资产阶级的工具。它在某种程度上说只不过是颠倒过来的资产阶级国家。这一简单化了的观点忽略了最本质的东西:资产阶级的阶级统治不需要对全体人民群众进行政治训练和教育,无论如何不会超过某种有限的程度。对于无产阶级专政来说,这种训练和教育却是生存的要素,是空气,没有它无产阶级专政就不能存在。”——罗莎·卢森堡《论俄国革命》
无产阶级专政(Dictatorship of the Proletariat)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可以说是资产阶级专政的颠倒,但是这种简单的颠倒却忽视了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根本差异。无产阶级是作为社会中的绝对的大多数存在的,而资产阶级则是作为社会中的绝对的少数而存在的。假如在资产阶级专政中是全体的资产者拥有参与政治生活的权力,那么在无产阶级专政中就表现为全体的无产者拥有参与政治生活的权力,而实现这种权力的运作形式就是——民主。
由“职业革命家”所建立的先锋党作为革命后的社会主义政权的领导者是与无产阶级专政的原则相矛盾的。不管这些革命家曾经来自于哪个阶级也不管他们曾经有多么崇高的社会主义理想,当他们脱离了生产活动,脱离了无产者的生存环境的时候,他们也就不再代表无产阶级的利益,而代表这个新形成的官僚资产阶级的利益。无产阶级专政是由社会中的绝对的大多数运行的,而绝不是少数的脱离生产活动的革命家运行的。中国、苏联等遵循列宁主义的社会主义国家最终无不走向了修正主义或者分裂的结局,历史已经对先锋队理论做出了死刑的判决。
国家资本主义与生产资料公有制
我在我很早之前写的文章《民主社会主义与安那其主义的关系》中引用过汉斯·约阿西姆·施杜里希写的《世界哲学史》中对马克思主义的总结,在此我想在这篇文章中重新引用:
“马克思主义者并没有意识到,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没收一切私有财产并使其成为“社会的”共有财产,其结果就是国有化,这也就意味着:官僚将代替经理去操纵国家经济的运转。而复杂的现代国民经济必然需要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与面对单个的“资本家”相比,劳动者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构会感到更加的无助。“
我并不认同作者在这里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代入到了整体的马克思主义者上,有相当多的马克思主义者是反对把国有制和公有制混淆的。但是,作者在这里对国有制的总结是准确的,所谓国家资本主义就是把生产资料从资本家手中转移到国家或者官僚的手中,而又不同于资本家,国家是暴力的垄断者,这也就意味着无产者在国家资本主义制度的国家中拥有更小的话语权,他们的命运完全取决于占有生产资料的官僚资产阶级“对理想主义的热衷程度”。这样的制度对于无产者来说是不可靠的,他们随时都要面对新的资本主义诞生的风险。
生产资料私有制是资产阶级的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而生产资料公有制就是无产阶级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就是对生产资料的分配的所有权,也就是决定“生产什么”、“怎么生产”以及“生产多少”的权利。在生产资料私有制中,这些问题都是由少数的资产阶级以独裁和专断的形式决定的,而就像是无产阶级专政是资产阶级专政的颠倒一样,生产资料公有制也是生产资料私有制的颠倒。在生产资料公有制中,工人通过民主的形式来决定生产资料的分配,只有这样,工人才能成为自己以及国家的主人。生产资料国有制实际上就是私有制的变体,它们都是以少数人的利益而不是为以绝对的大多数人的利益为核心的经济制度。
当中国走上修正主义道路的时候,部分毛派认为这是以邓小平为主的党内走资派的责任,当苏联走上修正主义道路的时候,又会有人指责是全盘否定斯大林并开启的修正主义风潮的赫鲁晓夫的责任。事实上,修正主义不是修正主义者产生的,而是制度的产物。国家资本主义的生产资料国家占有的性质产生了脱离了生产的以及占有了生产资料的官僚资产阶级。对于资产阶级而言,资本主义中的对私有财产的保护以及对自由市场的鼓励和正当化,是完全符合他们的阶级利益的,也因此在国家资本主义中新诞生的这个有产阶级会不择手段的使其实现。修正主义路线是国家资本主义的必然产物,亦或是说,国家资本主义本身就是修正主义的一种形式。
结论:革命的未来与民主社会主义
革命是必要以及必然的斗争形式,正像是另外一名学社成员在《对于“民主社会主义与安那其主义的关系”一文的讨论与批评》当中对我先前的改良主义思想的批判中所说的那样,“革命是问题的反馈”,是阶级矛盾的产物。在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全面专政中,所采取的一切的改良的措施都是在资本主义的这块破布上缝缝补补,而所谓“进步的政策”不过是资产阶级为了缓和阶级矛盾而作出的必要的让步。改良主义者总是幻想着资产阶级会在某一天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全部资产以及生产资料,而后社会主义就像是由圣诞老人精心准备的礼物一般的被放在无产者的家门口。假若实现社会主义的方法就这么简单,那么我一定会全力支持这种不需要流一滴血的和平主义路线,只可惜这种小孩般的痴心妄想对于社会主义的建设不会起任何的作用,反而会因为为无产者提供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而阻挠作为建立社会主义的唯一方法的革命。
新的革命将随着日益激烈的阶级矛盾在不久的将来再次降临,就像是罗莎·卢森堡在她的遗作《柏林秩序井然》中写道的那样:
“柏林秩序井然!” 你们这帮愚蠢的奴才!你们的“秩序”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明天革命将在“磨刀擦枪声中再次兴起”,吹响令你们惊惶失措的号角,宣告:
我来过,我又来到,我还将重临!
新的社会主义的革命必须是建立在旧社会主义革命的尸体之上的,我们必须找到旧社会主义革命中发生的问题,找到它死亡的原因,并寻找新的路线。如果不这样,那么我们只会变成和它一样的尸体。尽管目前对未来的社会主义革命的斗争形势以及革命后的制度依旧存在着各种来自不同的立场的人的分歧,但是我认为我们必须要正视过去的革命的失败,一心呼吁革命但却依旧认为我们可以完全仿照过去的历史走同样的革命形式的话,不但会完全的仿照了它的形式,而且还会完全仿照它的结果。
将普遍的平等和民主作为目标的布尔什维克主义宣称专制是实现这个目标的方法,但最终不但没有建立起这样的民主国家,还建立起了一些最为反动的制度的政权。资本主义者批评二十世纪的社会主义革命,说它们是社会主义理论失败的最好的证据,实际上恰恰相反,失败的不是社会主义,而是国家的资本主义。不管是“自由”的资本主义还是国家的资本主义,都无法代表作为社会组成部分中的绝对的大多数的无产者的利益,能够代表无产者利益的只有无产者自己。“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没有社会主义就没有民主”,这就是民主社会主义者的基本理念。
“对于社会民主党在政治斗争中应该采取什么立场的问题,如果我们弄清楚了社会主义和民主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的话,就可以容易而自信地予以回答。社会主义和民主不是一个东西,但它们不过是一个基本思想的不同表现,它们互相联系,互相补充,从来不可能互相矛盾。没有民主的社会主义是臆想的社会主义,正如没有社会主义的民主是虚假的民主一样。民主的国家,是按社会主义原则组成的社会的唯一可能形式。”——威廉·李卜克内西《论社会民主党的政治立场》
参考资料:
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共产党宣言》,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marx/01.htm
纽约时报,《Say One Thing, Donate to Another》. https://www.nytimes.com/2020/07/21/business/dealbook/political-donations-corporations.html
罗莎·卢森堡,《论俄国革命》. 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rosa-luxemburg/marxist.org-chinese-rosa-1918.htm
威廉·李卜克内西,《论社会民主党的政治立场》,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liebknecht-w/political-position.pdf
罗莎·卢森堡,《柏林秩序井然》, 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rosa-luxemburg/marxist.org-chinese-rosa-19190114.htm
汉斯·约阿西姆·施杜里希、吕叔君译,《世界哲学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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