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房與墓園
洗衣房與墓園,是我最喜歡讀書的地方。
有些人喜歡在圖書館看書,因為書香圍繞的氛圍,也因為夠安靜,便於專心。有些人喜歡咖啡店,因為沒甚麼比咖啡和書更文藝的組合了,還能偶爾挖一勺精緻的西餅解解饞。有些人喜歡留在家慢慢讀,或窩在床上,或在書桌前正襟危坐,總之穿著寬鬆柔軟的家居服,泡一杯清茶,便是一個寫意悠閒的下午。
但對我來說,圖書館太安靜,我無法專心;咖啡店太嘈雜,美味的蛋糕飲料也讓我分心;家裡太舒服了,也太多好吃好玩的,有時讀到不合口味的書就會容易失去耐心,棄之不讀。
發現洗衣房的魔力,是因為一個十分樸實的理由。我住學校宿舍,四棟樓的人共用一個洗衣房,裡面只有三部洗衣機和三部乾衣機,可想而知競爭有多激烈。洗衣房又不在我這棟,所以每次辛辛苦苦扛著大袋髒衣服去洗,總會發現不止洗衣機忙碌運轉中,旁邊還已經整整齊齊放了好幾個洗衣籃在排隊,像在機舖遊戲機放下一蚊雞「跟機」一樣。但有時候好不容易等到洗衣機洗完,跟機的人卻姍姍來遲,這種時候我就會在插隊與排隊之間天人交戰。雖說是君子協議,但時間就是金錢,若是A君晚個半小時收衣服,B君也遲來一小時,等來等去的,我總不能乖乖等上老半天吧?於是後來我便只意思意思地「君子」一下,頂多等十五分鐘,逾時不候。
洗衣服一個半小時,乾衣兩個多小時,時間不長不短,十分尷尬。我因為討厭來回跑,加上要虎視眈眈覬覦插隊機會,便開始帶一本書,坐在洗衣機上一邊等一邊讀。由於洗衣房在地下室,手機收不到訊號,竟就此成了最好的讀書室。我需要一點單調的背景噪音才能專注做事,機器運作的聲音真是再好不過。《A Gentleman in Moscow》泰半便是在洗衣房讀的,那種如入無人之境的感覺實在美妙。
但當春夏炎炎豔陽高照時,我更喜歡帶一本書去墓園。德國的墓園寬敞美麗,綠意盎然,既安靜又充滿生機——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蜜蜂在墓碑前的小花圃飛舞飽餐,訪客不多,來了也都只是放下一束鮮花,與長埋地下的親友相對無言。我欣賞著各種石材的墓碑,各種字體的名字,各種設計的花圃,想像墓主人生前是怎樣的人。今天我在一個不知道是博士還是醫生的年輕人墓地旁邊的長椅坐下,讀1927年出版 的《To the lighthouse》,總感覺沒有比意識流更符合當下情景的敍事形式了。隨著載體的逝去,思想好像都沈默了;但思想又是永不乾涸的河,或由逝者的兒女親友延續繼承,或由一本書、一首歌、一場革命傳頌,百年不衰。
我們總算活著,但時日無多。真希望有生之年能多讀書,多寫字,多思考,多愛人;若死時的遺憾只是一本未讀完的書和一個未愛夠的人,那麼一生也算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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