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習旅行｜睡醒已是另一城：日本夜間巴士旅行

（此文寫作完成後，於2016-06-09刊載於端傳媒。在此略有小修改。）

有過一次旅行，日本五天四夜，四個晚上，都搭夜巴。

夜巴，夜行巴士。顧名思義，即是在夜間行走的長途巴士。專事載運一群目的各異的人們，奔馳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及至天剛濛濛亮的黎明時刻，將乘客依次倒在數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一切都將醒未醒。

夜以繼日的夜巴當然不是什麼稀奇的日本獨有的交通工具。台灣也有，很多國家都有。為了避免車潮人潮，以及個人對於「睡眠中移動」這種「一兼二顧」情事的熱愛，每次台北台南或台北高雄往返，我總習慣搭夜巴──恆常抓四到五小時車程，搭乘約莫凌晨一兩點出發的班次，期望抵達目的地時恰好天亮，下車時，城市空氣尚且清新，走點路醒醒腦，吃個早餐，一天正式開始。多完美。

然台灣的夜巴司機與夜半路況，向來不願讓你輕易掌握。我有次搭乘午夜一點發車的夜巴，自台北一路向南，蜷在座位上睡得正沉，隱約感覺車身停止不前，司機大喊終點站已到，車上眾人一陣慌亂地抓起行李，跌跌撞撞下到高雄某路旁站牌。夜還深著，遠方看起來完全沒有要天亮的意思；冷風中哆嗦著摸出手錶一看：凌晨四點半。

說回日本。北海道、本州、四國、九州四大區塊，除了北海道與本州之間相隔津輕海峽無公路巴士連接，各區塊境內，以及本州─四國、本州─九州、九州─四國，都有夜行巴士，首要城市間的路線與巴士公司之多、車資之便宜，簡直目不暇給。熱門路線的巴士車資平均約為新幹線的三分之一，東京到京都、大阪的夜巴競爭尤其割喉，不時出現低於一千日幣的優惠方案，閒著不搭一下都覺得可惜。

比起台灣夜巴老是隨心所欲地抵達目的地，日本夜巴對於行走車程的掌控，精準程度絲毫不輸新幹線，令人嘖嘖稱奇。畢竟公路變因多於鐵路，隨便一個塞車都會耽誤你的分分秒秒。但在我目前十多趟周折於本州九州四國間的夜巴累積，既神奇也幸運地尚未遇到延誤體驗。每次睡眼惺忪地在終點下車，看着一分不差的到站時間，總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次搭夜巴就上手

搭夜巴，你需要具備能在巴士上入睡的本事。能在巴士上睡得快、睡得沉、睡得穩、醒來再睡無障礙、視車行顛簸為無物，若能同時擁有這些特質，你便可得到夜巴搭乘合格證；假若你個頭小而身骨柔軟，能把自己在座椅上縮成一團；或雖人高馬大，然可將自己塞入座椅中瞬間定格一覺到天明也不腰痠，恭喜你，你根本就是天生要搭夜巴的。假若這些屬性你都沒有，只希望你有打發漫漫長夜的好方式。

以個人淺薄的夜巴經驗為取樣，相較於台灣與歐洲，日本的夜巴舒服、安心許多，熱門路線還有不少型態可供選擇──插座、毛毯是基本配備，洗手間則不一定；單人型的三排座椅、雙人型的四排座椅、女性與女性相鄰而坐的安排，也會有女性專用車；單人型三排座椅的夜巴還有簾子，拉上後就是與世隔絕的隱私空間。每班夜巴幾乎都配置兩位司機，於上下半夜輪流駕駛；高級一點的夜巴，輪班司機還會為乘客送上熱毛巾，提供罐裝飲料，甚至是現泡咖啡或可可。因眾人皆睡司機獨醒，是以到站提示也是必要。司機多半不會在駕駛座上雞貓子鬼叫到站到站，通常是以麥克風溫穩和緩地覆誦，也會一一照登記名單確認，以免有人睡過站未落車。

對我而言，在日本搭夜巴，最大的樂趣在於那些中途停靠的高速公路休息站。日本夜巴移動時間不脫七、八小時，距離動輒四、五百公里。一次我自廣島搭至東京，十二小時四十分鐘的車程、七百多公里，途中歇息自是必要。若非自駕，一般旅行很少有機會前往高速公路休息站，然休息站又是個琳瑯滿目的花花世界，尤其大型休息站，光是小吃部與名產販售處，就讓人看得眼花撩亂。日本人最擅長的「當地限定」，休息站也不忘共襄盛舉。只是千萬記得，一般途中休息時間約莫為十五到二十分鐘，建議事先想好自己想要搜尋的商品（我通常直奔牛乳區，運氣好便能買到在地牛乳），下好離手不猶豫，莫讓整車人懸著等你。

瘋狂全夜巴旅行

而那趟四個晚上都搭夜巴的旅行是這樣的。

那是一次臨時起意、完全不在計劃中的旅行。最初目的只有一個：看位在東京的浦澤直樹原畫展。五天的行程，看個展覽最多用掉一天，其他四天該怎麼浪費、去哪裡浪費，成了奢侈的問題。

我想起再前一次的日本東北之行，千方百計將自己弄到岩手縣宮古市，卻因回程交通時間，讓我只夠在宮古車站前走一小圈。卻也因此發現，就算是宮古這樣偏遠的小地方，也有一班自東京出發的夜行巴士。換句話說，當我再有機會去到日本，我只消抓出某天，就能從東京一路睡到宮古，然後在宮古過完一整日，再睡回東京。多麼完美。我愛夜巴。

然人都是貪的。我不只熱愛一兼二顧，還崇尚不走回頭路。倘若只是東京宮古往返，不只路程重複，還表示我得在東京多待一天。我心想：有沒有可能我不從宮古回東京，而是改搭前往其他城市的夜巴？而當我到了其他城市過完一天，能不能從這個城市，再搭夜巴到下一個城市？

於是我真決定這麼幹了。在夜行バス比較なび上，透過地圖檢索的方式，硬是兜出四條勉強相互連接的夜巴路線：東京─宮古、宮古─仙台─名古屋、名古屋─廣島、廣島─東京。說「勉強」乃因宮古的夜巴路線只有一條東京往返，沒有其他，是以改搭日行巴士往仙台，再接往名古屋。

身邊朋友問這次去哪，聽我扳起手指數出東京、岩手、名古屋、廣島等地名，要嘛瞪大雙眼，要嘛一頭霧水。「妳去幾天？」「五天而已。」「五天去這麼多地方？」「對啊，都搭夜巴。」

洗澡如何，行李如何，睡覺如何，都是接連而來的發問。但這些對我都不是問題。洗澡，你在日本，這個應是全世界最愛泡澡的國家，連沖繩這個熱到不行的南方小島，都有露天風呂，何況本州。在這個輕易都能找到公共澡堂的國家，你最不需要擔心的就是洗澡。行李，既然是無定點住宿的旅行，當然就得盡量輕簡。睡覺，都搭夜巴了，不就是在車上睡嗎！

於此之時我還沒意識到這樣的旅行有多瘋狂──哪有多瘋狂啊，不過四晚睡車上，又不是沒睡過──我總是這樣想。而當身臨其境，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疲累日盛。我忽略了就算都是睡，平躺著睡與坐著睡與蜷著睡，能夠消解的疲勞還是有差別，且還得加上日復一日的行李積累。更不用說我日間長時行走，夜間無法抬腿，每天清晨在車上醒來，最大的痛苦是如何把腫脹的雙腳塞進鞋子裡。又因沒有住宿地可供身體與心理寄託，每天必須在外晃到巴士時間到，才能真正進入（不完全）休息狀態。全夜巴旅行考驗的不只是體力，也有意志力，以及不時冒出的「我幹嘛要讓自己累個半死」的疑慮。我永遠記得第三晚，我早早晃回名古屋車站，坐在巴士站候車室，兩眼放空死死盯著跳載車次訊息的大螢幕。距離我要搭去廣島的車班，還有兩個小時。

然你說我會就此學乖，不再安排這種全夜巴旅行的旅行嗎？怎麼可能。身為熱愛大幅度移動的貧窮旅行者，恨不得能夠獲得日本夜巴VIP的殊榮與優惠啊（可惜沒有這種東西）。下次來排個十天二十天，或挑戰全夜巴環日本一周好了。

夜行巴士搭乘注意

1. 日本夜行巴士上車地點很多不在車站前方，會與車站有段距離；也不見得有醒目的標誌，甚至不過就是一個大型停車場。若時間允許，建議初次搭乘夜巴者事先找到上車地點，以免晚上迷路慌亂。
2. 網路上夜行巴士相關網站甚多，通常一至三個月前開放訂票。有些路線一日僅有一班，搶票手腳要快。
3. 夜行巴士也有早鳥優惠、網路優惠，可多比較。設備愈好、路線愈冷門者車資愈高。
4. 網路訂票要注意付費方式。有些夜行巴士不提供線上信用卡付費，僅能於時限內到日本超商系統取票。
5. 夜行巴士有些有正式車票，有些則以訂票電子郵件取代，都需列印。行前務必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