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之书5.《想象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的错误打开方式

版本说明

本书是著名的法国学者雷蒙·阿隆（Raymond Aron）所著的论文集，法语标题为Marxismes imaginaires: d'une sainte famille à l'autre。我所购买的是上海译文的2007年简体中文版本，标题是直译《想象的马克思主义：从一个神圣家族到另一个神圣家族》。据我所知似乎是华语世界唯一的版本（2012年好像再版过）。译者是臭名昭著的姜志辉老师，我读完直是感叹名不虚传……赶紧把书挂上多抓鱼卖给有缘人吧。

 这个版本还有一个十分搞笑的地方是书的封面内折的勒口上赫然写着神奇的内容简介：

 “本书是阿隆思想成熟时期的作品，该书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讨论马克思主义与存在主义的关系，探讨了马克思主义的辨证法问题，分析了信仰的形成机制。第二部分是为纪念马克思主义诞生150周年而写的论文，它主要解读马克思的一些著作，强调马克思思想的历史价值和时代意义，重点讨论了萨特对马克思的存在主义解读以及阿尔都塞对马克思的结构主义解读。作者特别强调为理解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必须与马克思主义进行对话。

该书充满了时代感和历史感。一方面，它反映了阿隆如何从柏林时期对马克思主义的关注过渡到对60年代法国左派的某些批评；另一方面反映了阿隆如何以哲学家的眼光去分析现代社会的形成，分析制度和人本身的历史性，以及阿隆如何从马克思那里汲取力量和灵感。阿隆对资本主义的内在危机和出路做了许多出色的阐释。

 请大家结合后文品味一下其中精湛的过审技术实力。我读完就笑喷了，至少是针对凭空出现的最后一句话。

大致评价

作者雷蒙·阿隆我猜Matters上偏向自由主义的诸位朋友都非常熟悉了。他批评法国左翼分子的《知识分子的鸦片》在自由主义者中的名声可以比肩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

本书也就是薄薄的200页6篇文章的小册子，但在这个糟糕的翻译下我读了足足有一周时间。总的来讲学术性的确是比《知识分子的鸦片》要强一些，如果不熟悉20世纪西方思想史的话恐怕读起来会举步维艰。

本书的标题是十分值得玩味的。

“神圣家族”这一说法是援引自马克思与恩格斯所合著的书，名字就叫《神圣家族》，副标题是“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神圣家族”这一宗教式的称谓来讽刺青年黑格尔派布鲁诺·鲍威尔等人的主张，认为青年黑格尔派的思想家们是在用概念推理代替事实研究，神学宗教风味浓厚。副标题更是用“套娃”的方式去攻击青年黑格尔派“批判的批判”，嘲讽效果拉满。

而阿隆则继续套娃，借用了“神圣家族”这一概念，讽刺当时西方世界（主要是法国）的泛马克思主义者，或是存在主义的（关注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部分）或是结构主义的（关注马克思主义的逻辑说理部分），同样取了马克思思想中概念推理的那一部分却忽略了实践的那一部分，从马克思批判的青年黑格尔派的“神圣家族”到了不顾实际情况的“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神圣家族”或是“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神圣家族”。这些问题阿隆都在导论章节中进行了解释。

阿隆用现在流行的词来讲，是马克思主义的黑粉。他一边无情批评法国左翼思想领袖（主要是萨特和阿尔都赛）对马克思主义的想象以及对苏联真实实践情形的无视。一边却暗地里读着资本论，从哲学思辨角度反驳对手（在这个方面显然哈耶克就弱了一些）、还在马克思主义诞生150周年的时候发表自己对马克思主义“模棱两可且取之不尽”的理解，警醒我等马克思主义者。

总的来说这本书尽管翻译糟糕透顶，但是依然是值得一读的。尤其是在当今民粹主义回潮的背景下，阿隆让我们对作为意识形态的，纸本上的“马克思主义”保持更警醒的态度。

内容梗概与个人思考

整本书共六篇论文，接下来我会逐一介绍并谈谈个人想法。我并未受过专业的哲学训练，如果有任何的疏漏欢迎Matters上的诸君随时指出交流。

《马克思主义与存在主义》

本文主要回顾了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一些（主要是形而上学方面的）对话。

据阿隆描述，这些对话多是萨特热脸去贴共产党人的冷屁股，本文上来就贴了一大段1947年《真理报》刊登的共产党人无情批评萨特的文章（我真的读笑了）。正是这种奇怪的关系让阿隆仔细地从哲学角度去分析存在主义究竟能否结合上马克思主义成为一种共产主义哲学；或者相反马克思主义是否有理由击退存在主义？热心的旁观者阿隆先生就此展开他的论述。当然他的观点显然是否定的：既然马克思主义无法解决存在主义者关切的本体论问题，存在主义者又无法接受作为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而马克思主义又认为存在主义本质上是缺乏革命性的，那么两者的结合显然是扭捏怪异的……

在我看来这篇文章最有趣的是它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结尾一段却吐槽了这些形而上学层面上的对话实际上（故意？）回避了对世界形势的具体研究，这也算是呼应了本书的大标题了吧。

《辩证法的冒险与挫折》

这篇成文于1956年的文章对又一位存在主义旗手梅洛庞蒂的政治立场（带有同情地）与哲学思想批判了一番。读到这一篇文章的时候我强烈感受到了基辛格为什么热爱阿隆——扑面而来的政治现实主义气息。相比专注于大道理的思想家们，阿隆似乎将“选票”、“战争”、“国际关系”放到与思想领域同等重要的地位。对于梅洛庞蒂的非共产主义左翼立场，他几乎是极度悲观地预言着这一立场在民主政治下的失败，你似乎能感受到他礼貌的文字后面隐藏着“醒醒吧！现实一点好吗？”之类的话语，即便这种中间立场某种程度上是温和的。

《狂热、谨慎和信仰》

这篇文章是我在这个文集中最喜欢的一篇。它从法国存在主义的教条主义（Doctrinarism，原文翻译为空论主义）倾向谈到了他自己大名鼎鼎的作品《知识分子的鸦片》就是批判这种带有虚无主义色彩的教条主义，最终谈到了《知识分子的鸦片》所传递出的怀疑主义在马克思主义狂热的背景下所具备的现实价值。正如这个标题提到的三个词所隐含的关系：狂热的时候需要谨慎，但，避免狂热并不意味着放弃信仰。

（批驳阿尔都塞结构主义的文章太过于哲学，因而略）

《模棱两可的和取之不尽的》

如果说之前那一堆论战式的文章都火药味十足地挑明了马克思主义不（应该）是什么，那在这本书最后这篇发表在1968年联合国纪念马克思诞辰150周年大会上的大会讲稿则更多地为发展马克思主义，即马克思主义将来会是什么，提出了他自己的见解。

正如这篇文章标题所说的，马克思主义或许在20世纪的人看来是模棱两可的，充满了争议的。一方面它是热血的人道主义的，充满了对弱者的同情、对不公的挑战、对人类终极自由的渴望；另一方面它又是冷冰冰的科学分析，它通过严密的理论预言着在经历过某些社会发展之后必然会出现一种动荡，必然会导致某种社会模式的形成。那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是什么呢？

在文章后半部分阿隆呼吁“是从模棱两可的这个形容词转到取之不尽的这个形容词的时候了”。诚然马克思的理论和思想是伟大的，但仅仅是盯着他的著作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毕竟，一个活在19世纪的人，一个活在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都没有与哲学分离的时代的人所做出的学术成就，如果不是以当代的眼光去看待、去发展他的学说的话，那毫无疑问便是将他的成就视为另一种圣经了吧。

历史到底会怎么样？是如马克思所说的终结在共产主义？还是福山所说的终结在自由主义？还是一个冲突的循环？从社会科学的角度来看我们还是不得而知。但我个人从阿隆这本书里所感悟到的是：在马克思诞辰200年后的今天，工具理性已得到了无比崇高的地位，社会科学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实证性社会科学的问题的答案与其求诸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是否还不如求助于马克思在社会科学界的当代后继者们？而对当代的马克思主义者而言，或许最好的道路就是追随着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理想的光芒，去学习最前沿的而不是19世纪的社会科学进展，去探索全人类解放的道路。

最后不得不吐槽一下阿隆的文章是缺乏激情缺乏煽动性的（可能还要怪姜老师的翻译），在信息爆炸的今天，能够真的愿意去读这种平淡如水，各打三十大板的文章的人还能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