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仿生汉族人会梦见电子馕坑吗
在醒前消息编辑部中,写整篇的文章是一种非常失礼、自私的行为。
作者们都是把文章分成几部分,一部分一部分的写,这样方便和成员们分享。
醒前消息的作者们对文章、文章素材都十分尊重,不能浪费,不能拿来玩,不能写到一半就弃置不写,实在写不出来的文章也要硬着头皮写完不能剩下一半不写。
而一些新作者总是作出让人目瞪口呆的行为。
以上内容纯属杜撰:不说别的,醒前消息编辑部已经几年(体感上的)没有新作者了。素材的原文大概是一个维吾尔族跨性别人指导汉人吃馕的方法,事情本身不大,却由于一些怪异的原因,让整个 Twitter 的左派、跨性别圈子陷入了围绕着身份的争执怪圈当中;不过该说不说,这也正是我喜欢 Twitter 键政圈子的原因,他们总能给我整出点文章素材来呢。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什么是“身份”。注意在讨论中,人们真实的身份——“他们到底是什么”,并不那么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根本不重要;就像“实在界中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一样。假设这样一个情况:某个汉族的新生儿和维族的新生儿在医院被弄混了——他们的位置被交换,所以本来是汉族的那个被当做了维族,另一个亦然;那么他们的身份也就随着这起乌龙而被交换了。被认为是维族的那个孩子如果在将来的几十年内没有因为外貌或者基因检测被识别出其实不是维族,他就会和其他“真正的”维族一样,在上学的时候受到一些奇怪的目光,遵从维族家庭里的传统文化和生活习惯,高考的时候得到点儿加分,成年之后也会因为一个实际上完全是虚拟的身份受到相关部门的重点观察。所以,我们这里说的“身份”,完全指的是社会关系上的身份,即“在社会生活中用于定义人的要素”。
马尊师曾经说过“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既然都是“总和”了,人所包含的社会关系肯定也不止一种,他们的身份也总是多重的。以经典名作《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例。
为什么二人作为两个生活绝对不能说是不如意的两个贵族青年,最后闹得不死不休?因为二者的家族世仇:双方的身份并不只是热爱彼此的年轻男女,还有互相仇视的家族成员这一层,多重身份就把二人推到了矛盾的中心。事实上我们也经常在武侠小说里看到类似的情节:A 和 B 相爱,但突然 A 发现 B 居然是自己仇家的儿子/女儿,然后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了。这就是多重身份在文学作品中的应用,让虚构作品更“真实”,故事就会变得更复杂好看。甚至有些时候,多重身份产生的冲突过于剧烈,会发展到人格分裂的地步。
对于以上的例子,事情的流程均大概是:首先主角们无法压抑心中的恶念,无法控制地干了某些坏事;然后对于自己居然能够如此恶劣感到震惊,极力否认自己行恶事时的身份,但又无法泯灭它;最后身份的冲突剧烈爆发,形成真正的多重人格。
所以说,“身份”的影响范围实际上比我们想象的要广。有些事看似出自人们的“自由意志”,事实上却是身份作用下驱使他们去做的。我们看到的许多黑化的好人(如上文提到的白武男)都是在外界要求下,例如继承了某种地位,必须承担起怎样怎样的责任,长期压抑自己的欲望扮演一个好人甚至圣人的角色——只要“身份认同”和“根据身份认识人”这样的观念存在一天,人们就很难真正地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行事。
让我们回到现实。在本文开头提到的事件中,多数负面评论者都被指责是“以汉族人的优势身份在发言,不懂体恤维吾尔人的困境”;但是我们知道,一个人的多重身份并不总是同时发挥作用的。一个有家室的中年男人在用性化的眼光审视街边上的年轻女性时,发挥作用的是他国男的身份;当他回到家中,得知自己的女儿被另一个家伙骚扰而气愤不已时,国男的身份就退位,发挥作用的变成了父亲的身份。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双标,其实只是发挥作用的身份不同,即使是同一个当事人,判断事件的标准也不一样了。
但是,我们又如何判断人们在发言或是行动时,是哪一种身份在起作用呢?例如,我们如何确定成都地铁指认对方偷拍的当事人仅仅是出于女性身份对被窥视的恐惧,还是并不那么纯粹地、包含有后续被老同学曝光出的霸凌者身份作用地对“老实人”习惯性的欺凌呢?
实事求是的分析当然是理论上冤假错案率最低,最“公平”的办法;但是一方面有时效率比公平更加重要,另一方面在实际应用场景当中,人们的判断又总是受到诸如刻板印象和社会地位这样因素的影响。于是诞生了一种会造成一部分冤假错案,但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我们常说的“身份政治”——只要当事人有一种较为敏感(强势或弱势)的身份,它就会默认这个身份在事件中发挥了作用,无论“实情”究竟如何——从而直接影响人们对事件性质的判断。
此种办法的优缺点都很明显。好处在于,真正的受害者们不再会因为畏惧加害者的优势身份而惧怕斗争了;坏处是一百起里面也许会出那么几起冤假错案,毕竟弱势群体里面可不能保证没有坏人。
迄今为止,我们已经看到不少维护身份政治的左派,和对身份政治进行批评的左派了,至于理由,和以上提到的优缺点大同小异。自然地,我们醒前消息一向致力于探索新的出路,不会止步于这些老旧无聊的争论;显然身份政治并不总是对的,那么它“什么时候”是对的?我们应该怎样正确地使用它?
“说明我们要是以真正无产阶级的态度处理问题,就必须非常谨慎,必须采取关心和让步的态度。……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对少数民族多让步一些,多温和一些,比让步不够、温和不够要好些。”句中的“少数民族”可以替换成其他任何弱势的少数群体:女性、跨性别、同性恋者、黑人甚至有些国家的穆斯林等等。
还有另一个问题。在现实中,这些“政治正确”的办法受到的主要阻力并不是什么误伤,而是“优势群体”们的不平衡心理:我们之前已经说过关于多重身份的问题,这些身份里也是有强有弱的,譬如说一个男性农民工,其中男性是优势身份,农民工是弱势身份,而且同样也是一个权益经常被忽视的弱势身份,当他看到政策或舆论对其他弱势群体的补偿时,就极容易产生不平衡心理:“我”的处境难道不比他们惨?为什么不补偿我?这使得本来是弱势群体们与社会现状共同的矛盾变成了具有错综复杂多重身份的人们之间的“内部矛盾”了。有些墙内的建制拥护者们也喜欢这样说:“政治正确是西方政府为了转移矛盾的阴谋……”如果抛去他们的身份这一层,此话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可惜去不得。各位看,身份真是到处都在发挥作用!
自然地我们会希望有一天,人类社会不需要依赖无数个身份就能运作,人类们也能从身份设计师解放出自己的自由意志,但是这种愿望像共产主义社会一样相当遥远而且不太真实。我们可能必须承认,在身份社会当中,身份政治——尽管饱受诟病,仍然是一种较为行之有效的办法了,亦如丘吉尔所说“已经是最不坏的办法了”。
“…democracy is the worst form of Government except for all those other forms that have been tried from time to time.…”
W.S.Churchill
注:对这句话的中文翻译常有错误,所以这里直接放出原文供大家参考。
但是——又一个但是——无论现实多么残酷,我们在互联网上的发言绝大部分时候并不会达到那么迫不得已的情况,除非你必须和屏幕对面的那个人作决死的斗争,或者事情已经紧急到战争一触即发的地步了:这些情况真的很多见吗?我不知道丘吉尔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说的“最不坏”的意思到底真的是“最不坏”还是谦虚一点的“最好”,总之我,作者本人,创伤后应激综合征,作为一个在某些先天或后天身份上的受益者,和身份政治上的受害者,清楚地确定身份政治虽然确实是最不坏的,但它本身也已经够坏的了。我想说,既然互联网这个 20 世纪最伟大的发明给了我们一个短暂地逃离现实社会的机会,如果有可能的话,就不要把一些现实社会中不得已的陋习带到这里了,不是很过分的要求吧?
历史上的中国也曾经经历过几次令人印象深刻的身份政治事件,其中以土改为开始,以文革为最盛;有点儿讽刺的是,西方的大部分国民非常恐惧类文革事件,但是却没意识到身份政治运动就是一种非常类文革的事件,只不过把“好人”由革命小将/雇农换成了少数族裔 LGBT 非基督教教信徒等,“坏人”由走资派等黑五类/地主换成了包含优势身份的人们,甚至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大部分情况下同样是从出生开始就被决定了!
本文的立场并不是反对此类做法,相反的,我希望大家知道并且理解:代表弱势身份和强势身份群体们之间的矛盾是种种冲突积累已久产生的,且既然它已产生了,不经过变革就不会轻易消失。很可能在将来的某天,随着身份政治的愈演愈烈,我们将不得不面对烈度可能不亚于当年文革的激烈运动,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将不可避免地成为运动的牺牲品。我希望不要到了那样的日子里,大家才能想起思想自由的可贵和未被管制的互联网究竟是一片怎么样的净土来。
作者: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封面由 AI Midjourney 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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