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古怪的「高光」

想了很久，我的人生裡好像沒有過「高光時刻」。「垃圾時間」倒不少，買一送二不成問題。

但這樣說太悲觀了，我又想了一回，假裝自己是頭牛，回憶當反芻。

反芻果然好處多，細嚼慢嚥身體好。我想起來了，十幾年前的確有過這麼一個閃閃發亮的時刻，發亮是發亮，但是想起來並不興奮。

那是2017年，正值壯年巔峰年齡的我在一家美國公司工作的第九個月，亞太區部門老闆組織全體去菲律賓開會，三天的workshop.

第一天，上課、培訓、討論、聚餐，興奮，喝多了。

第二天，白天一樣，晚上沒敢多喝。

第三天，我一走進會議室就發覺不對，前兩天分成小組的六張長桌擺成了兩排，我的名牌被放在了其中一排的第一個。

大家陸續到了，都發現自己的位子跟前兩天不一樣。所有人都坐好後，老闆說 The seating was re-arranged for a reason. （座次重新安排是有原因的）

大家都靜了下來，等待老闆公布謎底。

老闆接著說「我們經過了慎重的考慮和近一年的觀察，在你們中間確定了一個作為新的團隊負責人。」

哄的一聲會議室裡像開了鍋，每個人都交頭接耳猜測著誰是那個幸運兒。

那個幸運兒是——我。

但是直到老闆說那句話（座次重新安排是有原因的）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他們打算在那次培訓最後一天當場宣布對我的提拔，因為沒人跟我正式談過這件事，也沒人徵求過我的意見，只有美國大老闆一個月前來出差老闆帶我一起參加晚餐時隨口問過我一句「如果我們把這個團隊交給你負責，你有信心嗎？」我說「有」。我不知道一個「有」就算作了承諾......什麼年代了，有冇搞錯啊大哥？

我忘記那天接下來的情形了，意外大於驚喜，心虛多過高興，偷眼去看一屋子昨天還是平級的同儕，轉眼就成了他們的上司，其實我心裡全是忐忑，不知該如何跟他們相處這段新的關係，絲毫顧不上想別的。

第一次當部門負責人，不恰當地比喻，好像第一次為人父母的年輕爸媽，激動中滿是青澀，就怕心有餘力不逮，怕因嫉妒而不被接受，怕眼高手低辜負了老闆的美意，怕回去後大家紛紛辭職以示不滿，怕自己德不配位半年後黯然下台......

回國後，我的這個升遷遲遲沒有等到人事部正式公告，不知是不是部門總部老闆和業務地區老闆對我有不同看法，總之這次菲律賓之行很奇特，出去時還是入職不滿一年的新員工，回來時就升任了部門經理。國內一直沒有宣布我的升遷，這個反常反倒激起了我的鬥志，發誓要爭口氣，做出個樣子來讓所有人都沒話說。

不過那是後話了，上任後的曲折和戲劇化可以講好幾回書——果然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升職......以後再談。

這就是我這輩子至今經歷過的唯一一次「高光時刻」，有點怪怪的，好像名不正言不順被人納的小妾，後來也熬成了婆，但一想起最初的疙疙瘩瘩，還是覺得不暢快。

不論怎樣，一眨眼，又快過去十年了，日子還不是一樣一天天過？能平安開心地活著就挺好，高光不高光的，沒那麼重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