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2.1：我的家和我的家

6 月 3 日

老家，居住地，父母构建的家，精神家园，梦想的家

你觉得什么是“家”？你的家乡是怎样的呢？
这个地方是家族的发源地、你长大的地方、父母所在地，还是你自己选择的居所？和我们谈谈你心中的“家”是什么以及它的面貌吧。

家对我来说是个多意义的概念。有籍贯，即老家，但我几乎没有在那里生活过。有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有父母在这里构建的家，这个家给我造成了许多好或不好的回忆。我住的宿舍也是家，我在这里有完全的控制。还有我的精神世界，精神上的故土。

我的老家是西北的一座县城。它被群山环绕，交通不便，仅有的产业是围绕自然景观开发的旅游业、在群山中的小规模农牧业、以及开采附近的贵金属矿。因此，它经济发展极为落后。

我在这座县城居住的时间加起来可能也不超过一个月，以至于我时常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我家。这种怀疑起源于我大约10岁的时候的一次“回老家”旅行。我们坐飞机飞到隔壁省会，然后坐长途大巴到隔壁省边境的城市，最后一段叫做某某国道的山间崎岖土路由亲戚开车载我们走。到了县城后，我的一个姑姑来迎我们去我爷爷的房子。路上，他一边走着，一边拍着我，唤着我的小名，说，XX，我们回家了。我非常困惑：这是我家吗？为什么说这是我家？

我叫做家的公寓位于我从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其中的城市。这座城市也只比我大十几岁。这座以新闻名的城市不仅建城的年代极近，城内的公共设施还在不断做着翻新。随处都能看到修地铁的工地，道路、公园等基础设施也隔三岔五就要修一修。最夸张的是，主干道中间的花坛依靠不断更换新花来维持一年四季繁花锦簇的光鲜外衣。在这座城市里，年代和记忆或许还没有沉淀下来，或许根本不被允许。

我家没有车，所以我对这座城市的记忆仅局限于我家周围的十几公里。城中村两公里外就是别墅区。密集的居民楼中间围着方圆百米的一块公园，每到傍晚就人满为患。附近的农贸市场的地面似乎常年糊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农产品的尸体。

我家很小，人均居住面积不足俄罗斯人均住房面积，也不足中国人均住房面积的一半。是二十余年前刚工作没几年的年轻人也能攒出首付的面积。二十年间，房价每次膨胀，我父母都要懊恼当时没有“咬咬牙”买套大点的房子。

我家也很破旧，楼顶破损的隔热层揭露了开发商用竹竿代替钢筋施工的实事。家中的装潢也十分朴素。卧室的空调曾经是嵌在墙里的，换空调的时候直接拿纸袋把墙上的空洞糊上。窗户漏风，由于我爸会修理一些简单的物理结构所以健壮地可以活动，但饱受玻璃从高层下坠的担心。其它问题倒因为我父母很勤劳、又具有一定的动手能力维护得比较好。因为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我爸又从来不参与以脑力劳动为主的规划性的家务劳动，所以我妈年年念着装修又年年搁置装修。

我对这个家的印象不能说好，但也确实不能说不好。我记得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妈为了刺激我的大脑皮层，抱着我用我的头去轻触墙壁和门框。我记得我还是个toddler的时候，观摩我姥爷用白乳胶修复一把泡水泡坏的小凳子。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兴奋地跟我妈分享我看的小说，我妈一边做饭，一边严厉地要我证明该小说的价值。我记得我妈按着我的头要我每天读半个小时英语，我偷偷地把手伸进桌子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一块钱，准备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去买一包辣条。我记得我跟我妈吵架躲进厕所里，我爸一拳把厕所门打爆。作为对上一段的补充，这扇厕所门到现在也没有换掉，只是用一块塑料片把门上被打出的洞糊了起来。我记得我在走廊里一圈圈滑滑板，用毛线团和纸飞机放风筝。我想我忘记了很多，不然以我的记忆无法解释为什么每次回到这里，我精心培养的健全心态和应对自恋型人格的策略会全部消失。我仿佛退行成了我曾经是的那个小孩，经济、行为、情绪均受到家长的控制。

现在我每天回到其中休息的地方是我的宿舍，20平米的地方挤了两个成年人。但宿舍是一个我对物品、生活有完全控制的地方，每次回到这里，我又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了。在且只有在这里，我能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健康的作息和健全的心理。我没有我父母那么勤快，因此只有脏到不行的时候我才会打扫卫生。我的衣服堆在床脚和衣柜里，每次换季我都要像松鼠一样发掘我埋葬的衣物。床上还有一整个家族的毛绒玩具。在我更小的时候，我受到的教育觉得赋予毛绒玩具人格很傻，所以到现在我都不会跟它们说话，或者进行一些只发生在人与人之间的行为。但是我仍情不自禁地觉得它们是我选择的家人。其它我选择的东西收纳在书桌。我收藏了许多时尚小垃圾，其中纸质版的被我夹进相册，其它的被我陈列在覆盖了防尘膜的柜子中。

这些时尚小垃圾来自于我流连的精神世界。我有进入精神世界躲避现实的习惯。精神世界没有固定的形态和固定的成员，那里只有一群像彩色云朵一样的概念，悬浮在空间里。它们组成我想要的任何形状，加载我想要的任意人格。它们看见我、接住我的情绪、给出人生建议、提供情感支撑。总地来说，它们以一个人该获得的健全方式照顾我。

什么是家？你在别人眼中的根？你生活过的寄托了你记忆的地方？还是你能成为自己、成为一个人的地方？

我还有一个家，一个梦想中的家。在这里我可以和我爱的人过着随心所欲不逾矩的生活。我可以不需要997也能养活的家。在这里我可以尽情地活、尽情地爱，不用担心打扰到别人、不用担心有一天会离开或被迫离开。一个我可以用爱去培育的、也会反过来用爱培育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