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港片四十年〉座談會後記】
(近日見蕭若元游學修兩代電影人,放飛劍隔空鬥法,各自拍片,激辯香港電影工業死未。想起一六年時,我出席過兩場精彩的座談會,如此機緣可一不可再。第一場叫〈澤東廿五〉,新晉導演翁子光主持,訪問大導演王家衛。第二場叫〈港片四十年〉,資深影評人卓伯棠主持,關錦鵬、彭浩翔與黃修平三位導演同台受訪。當中尤其印象深刻者,乃電影圈不同世代之間的疏離與衝突。事後,我寫了兩篇後記,摘錄當時見聞。今天回讀,別有一番領會。 )
[水巷碑銘]上回聽完王家衛對答翁子光,見識到一場華麗的誤會,幾日後再聽到一場精彩的電影座談會,幸甚。次場題為〈港片四十年〉,大會安排巧妙,邀得關錦鵬、彭浩翔及黃修平三位風格迴異的導演同台,任三人籠裏虎視,暗中較勁,印證港片四十年來的滄海桑田,門外漢如我看得大呼過癮。
三人先從入行經歷說起。關錦鵬發過演員夢,先考入無綫藝員訓練班,繼轉職至無綫菲林組,跟許鞍華、徐克、譚家明、嚴浩等導演打天下。眾所周知,無綫菲林組這間少林寺,養出後來香港新浪潮的主力軍,關錦鵬亦循此習得一身好本領。他慶幸遇上香港電影業的黃金十年,資方大膽起用新進,鮮少橫加拘束,方使華采鍾盛,文藝片風光一時。見證本地電影工業的興衰,關錦鵬慨嘆時機不再。
彭浩翔笑言看關錦鵬電影長大。他自細即著迷港產片,早早立志執導。初投身亞視,任綜藝節目編劇。礙於經費緊拙,當年往往台前幕後一腳踢,自編自導自演,變相練就拍戲的基本功。其後輾轉浮潛,資方掣肘,性情圓滑不少,一句「大有大拍,細有細拍」常掛在嘴邊。彭浩翔自覺上承港產片的戲謔傳統,《低俗喜劇》海報上標語「盡皆過火,盡是癲狂」,引自昔時美國行家評港產片之句,足可作彭君註腳。
黃修平發跡不似關彭二人,未曾入行親炙影視工業。他自稱素人導演出身,拍獨立短片參賽起家。雖與彭浩翔同代,黃修平坦言後生時自命高雅,嫌棄港片低俗,向來師法海外作品。故他一直自外於本地傳統,我行我素追逐自心中的電影夢。直至《狂舞派》舞出名堂後,他才認真思索自己在香港電影史上的定位。而譽為香港新浪潮的名作,黃修平亦是上年才一口氣惡補。
既談港片,難免掀起近年的合拍片熱議。台下有人直言,香港導演應忠於本土,不應為賺人仔,極事諂媚,漠視港人品味。台上三人不單經歷喜好各異,連答案都各有特色。
關錦鵬貫徹老派形象,見時下香港觀眾抵制大陸成風,略有微詞。他問台下為何徐克近作《智取威虎山》不受港人歡迎,聊試水溫。見台下慍顏怨色,他亦語帶不平,勸港人放開視野,也賞識內地佳作,毋劃地自限耳。
彭浩翔幾經挫折,銳氣稍磨,露出一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折衷態。他坦言導演難處,導演無法全權主宰劇本,全因受制於資方。香港從來不乏投資人,香港導演並非必要靠大陸資金開戲。唯即使資方來自本地,只要資方寄望大陸市場,導演亦不得不強接地氣,迎合北方。但畢竟情鍾港片,滿足大陸同時又堅持港風,也許是彭浩翔生路。
黃修平一臉不覊,笑言鼻患作祟,難赴北京拍戲,遂無緣染指大陸。突然申明他亦將有合拍片,唯合拍方乃日本而已,惹得全場大樂。話鋒一轉,黃修平嚴正指出,電影植根生活,若生活充斥政治,那末成品亦難免沾染政治。若香港電影誠實呼應當下生活,拍出《十年》才算正常,《十年》未曾面世先反而不正常。
臨近尾聲,彭浩翔忍不住分享了些行內趣事。不止銀幕上,港產片攝錄時亦作風大膽。有回劇本要求碼頭邊樹一電話亭,劇組夠膽死鋸斷現成的電話亭,搬到碼頭邊權充道具。有回拍飛車戲,匪車警車先後穿插過兩架對頭行駛的電車間,而那兩架電車劇組並未租下,竟是兩架營運中載滿乘客的電車!有回拍殺手在差館門口持械行兇,而劇組果真在差館門口開片,只是劇組未曾知會警方,而攝影師連值班警員的反應都攝進鏡頭裏,當了回便宜老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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