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时报丨2023年启示：经济增长不总是孕育和平

2023年启示：经济增长不总是孕育和平

亚当·图兹（Adam Tooze）

这是令人沮丧的冲突和暴力之年。乌克兰战争，超级大国在南中国海发生冲突的风险，巴勒斯坦以色列之间爆发暴力冲突，构成了可怕的三连击。在这些领域的每一个，冷战结束后的和平，眼下都受到根本性的质疑。

在国际紧张局势的这一轮升级背后，西方分析人士很容易认为是“邪恶轴心”在发挥作用。普京攻打乌克兰之前，俄罗斯军队曾对叙利亚和利比亚发动猛烈进攻。俄罗斯与伊朗关系密切，而伊朗是哈马斯和真主党的首要支持者。中国是伊朗受制裁出口石油的重要买家，也是俄罗斯得以规避西方制裁的合作伙伴。

但在这一反西方联盟的阴谋诡计之外，我们不得不追问，前苏联、中东和东亚的边界地区，何以像现在这样，容易为动荡波及。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冷战结束后，那些地方都致力于缔造和平，但那个和平不是基于模糊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而是基于更为实质性的东西: 经济。

自1990年代以降，“通过贸易促成转变”（Wandel duch handel）成了西方政策制定者的座右铭。在华盛顿共识和美国的军事宰制下，人们坚信，地缘政治要么无关紧要，要么会被经济发展驯服。在2021年的巅峰时期，俄罗斯的外国直接投资存量达到5000亿美元。克林顿、布什和奥巴马政府都试图让北京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与此同时，以色列前总理西蒙·佩雷斯大肆宣扬一个“新中东”愿景，即：如同欧洲过去那样，通过经济增长和相互依存，痛苦的分歧将得到弥合。

这不纯是臆想。“中美国”（Chimerica）将美国和中国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连结为一个单一整体。在俄罗斯，西方化彻底改变了数百万人的生活。在中东，一个新的以西方为导向的精英阶层重塑了地区政治。特拉维夫变得就像是布鲁克林和硅谷的交汇点。以色列的经济增长极具魅力。亚伯拉罕协议实现了以色列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之间的经济和平。

但这一温和商业活动（doux commerce）的愿景总是容易受到政治暴力干扰。在中东，以色列与第二次巴勒斯坦暴动之间的缠斗播下了哈马斯激进化的种子，并被卷入了华盛顿毁灭性的反恐战争。2008年8月，俄罗斯通过对格鲁吉亚的惩罚行动，提请人们留意其以暴力手段抵制西方影响的任何进一步扩张的决心。在习近平领导下，中国以全新方式强调了人民解放军作为对内和对外力量的中心。

不只是军事力量挑战了经济和平的模式。经济本身并不是中性的。在许多资源冲突地区，增长提供了竞争者。尽管西方没收了俄罗斯数千亿美元的能源储备，其能源出口业务仍在为其战争机器提供资金。中国与外部世界的互联互通相当深入，乃至于当其经济增长意味着中国难免成长为一个军事超级大国之际，对其实施制裁是危险的。在以色列，本雅明·内塔尼亚胡宏大战略的一个核心要素是，通过增强出口实力和建立庞大的外汇储备，使该国不受外国压力的影响。不会回到1970和1980年代那种令人绝望的困境了。

就这样，经济增长没有孕育和平，而是孕育了敌对的手段。与此同时，经济疲软形成了脆弱性。西方国家在2008 年金融危机中的窘境鼓励了中国。2013年，正是乌克兰灾难性的经济形势触动了基辅在布鲁塞尔和莫斯科之间疯狂耍弄手段，这导致了独立广场危机和俄罗斯的入侵。在中东，巴勒斯坦的经济脆弱和去发展掏空了两国解决方案的意义，也为加沙这个古老的地区贸易中心沦为自由交火区扫清了道路。

错误不在于，认定经济上的互联互通可以造就真正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变革。确实可以的。错误在于，想象这一改天换地是一个单向的过程，会自动确保秩序，而且那一秩序将符合西方的喜好。这是一个过于简单化的教训，据信是1980年代的冷战教给我们的，我们在2023年的经历理当最终埋葬它。

（作者是英国经济史学者，任教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学系。本文原题“2023 shows that economic growth does not always breed peace”，由英国《金融时报》网站发布于2023年12月22日。译者听桥，对机器的初步译文有所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