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刻（251-255）

251 折騰

工廠的人跟我展示了近期廠區的改造成果：景觀綠化樹換了一批，草坪修整了一遍，辦公室又裝修了一輪。

跟各地城市永不休止的修路一樣，我印象中這家工廠好像永遠在裝修辦公室，不停地翻修不停地改建。他們越展示越興奮，好像解放了全人類似地驕傲。我沒評價，廠區改造不歸我管。心裡說，公司不是號稱全球裁員開源節流嗎？你們就這樣花錢？

三年前，有家工廠大門口要把刷卡改成刷臉，我問why，說是因為有員工提出疫情期間刷卡擔心不安全，害怕刷卡時感染病毒。我說what?!我心裡說的是what the fuck?! 進門刷個門禁卡就怕感染了？那你TMD坐地鐵刷不刷交通卡或手機啊？你去外面吃飯要不要張嘴啊？

外企把很多人都養刁了，就像很多中東移民到了北歐國家濫用高福利一樣。公司講民主，重人權，提倡平等自由，就有人借題發揮信口開河，打著健康和安全的口號，什麼事都敢幹，並且振振有詞，徬彿掌握了宇宙間唯一的真理。

一邊像揭不開鍋了一樣全球控制出差費用，一邊各地工廠隔三差五裝修改造辦公室，一邊裁員，一邊巨額賠款。我是看不懂了，這公司，這老闆，這緊張的總部，這緊吃的前線，這幫孫子。

252 洞穴

大概是從小孤單長大的緣故，我一直把看書作為心靈的終極，類似一個安全的洞穴，只有我能找到並進入。把自己關進這個洞穴並不是痛苦的表示，很多時候其實是本能的歡喜。

每個人都有一個這個的地方，有人還沒找到而已，並不說明這個洞穴不存在。

有人喜歡熱鬧，一閒下來就發慌，就想跑出去，只要看到熙熙攘攘就安心。我正好相反，一直在逃避各種喧鬧和人聲。

喜歡熱鬧的人不一定淺薄，享受安靜的人也不見得高深。這個選擇並無高下之分，純粹隨心，就是一種本能。

但若在一個颱風天或者無法外出的日子，我大概是比較容易獲得內心安全和喜樂的——我的心靈洞穴比較容易在室內打開和進入，因為不需要外力和外界。

253 問候

有個地方，人們在街頭碰見熟人，口頭禪是：「有啥事兒沒有？」對方基本都回答：「沒啥事。」

其實如果你真有啥事，說了也沒用。寒暄中的所有問句其實都不配那個問號。

就像國人過去見面喜歡問「吃了沒？」，如果你沒吃，他也不會請你吃飯。

我小時候在一個小山溝裡生活過兩年，那裡的農民見面不問「吃了嗎？」而是問「喝湯了沒？」為什麼呢？因為當地很窮，平時不敢隨便奢望吃飯，能喝上湯就很不錯了。所以那裡的方言里就把喝湯等同於吃飯這件事。

現在人們見面最常用的問候語變成什麼了呢？

據我觀察，我的同事們在樓道里碰見，大多點個頭，說聲「嘿」。就這樣，比美國人的 hi 還簡略。

有一天早上我在pantry做咖啡，身後一個同事跟我說「早上好」，我竟怔了一下忘了怎麼回答了。「早上好」這麼字正腔圓完整無缺的問候語太少見了。而且我回一句「早上好」之後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這樣看來，還是「嘿」最合適。

254 投機

哪個時代都有投機分子，他們在每個時代都是「贏家」。壞是這個時代最能生錢的資本。

我見過一個拿了加拿大護照的老闆在公司年會上演唱《我和我的祖國》，眼淚汪汪聲情並茂，催人尿下然而目的昭昭，無非是向台下一眾年輕員工聲明「我洋裝雖然穿在身......」。

我也見過一個長年住在內地的香港人每天罵完這個罵那個，搞得好像人人都是亂臣賊子，不看他護照的話還以為他是紅色後代呢，結果話音未落，他帶著老婆兒子從內地直接移民，也去了英國。

我還有過一個臉書上的老同事，前香港差佬，每天義正言辭譴責年輕人，歌頌古巴和朝鮮，直到2020年有一天他自己居然要來問我哪個VPN好用。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給他留言：你還覺得古巴好嗎？第二天他就把我好友中刪除了。

這種人是最壞的人——不是蠢，是壞。

255 齟齬

山下英子在《斷捨離》第三部中提到「很多日本女性最想斷捨離的標的物是自己的丈夫」。一套本來只是教人整理家務的書，居然開始拔高深度關注夫妻關係了。不過也別說，我還就覺得第三部才真正稱得上一本書，遠超前兩部。

書中提到有些日本丈夫下班回到家往沙發上一攤，喝完啤酒就把酒瓶留在茶几上，連順手扔到垃圾桶都不肯。吃完東西把餐具順手一推仍留在桌上，連放進水池都不願。很多日本妻子就在這時內心萌生不滿，但又不說出來，時間久了變成一股悶氣、憤懣，甚至怨恨，造成很多日本夫妻之間不可言說似乎找不到根源的齟齬。

世上有多少這樣的丈夫？有多少強忍著還沒殺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