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Day6 ｜再也没有下一个「彼岸」

你跨過了什麼？曾經覺得無法平安度過的瞬間，現在看看並不特別，如果可以對那時的你說一些話，你會說些什麼？

「平安度过」，于我而言更多是精神上的。很多个晚上，我会情绪低落到极点，不知道该怎么熬过第二天。

最早的精神压力来自于疫情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政治性抑郁叠加着无法去学校过规律生活，我每天都会失眠，晚上睡不着，早上很早就被父母叫醒。没有同龄人在身边，也很少有室外活动。那时每天都在学雅思，但效率却非常低，因为雅思恢复考试的日期一直都没有确定。我每日焦躁易怒，觉得人生跌到低谷。

那时的压力在后来看来根本不值得一提。2021年下旬，我刚开始工作，天真地希望在媒体行业走出自己的路。刚入职开始，虽然对商业世界涉猎不深，但滴滴退市，教育行业双减政策等新闻让我有很异样的感觉：国家权力真的有边界吗。铁链事件不必多提，当时病毒传播也开始加速，而防疫政策也开始越来越荒诞。宠物无缘无故成了防疫消杀目标，家乡的孕妇因防疫而流产，而上海北京封城已是后来事。那时我的苦恼没有止步于「看到这些消息而感到焦虑」，而是，我意识到离开中国才是解决我焦虑的根源。

然而，因为男朋友对异国生活的恐惧，我没有办法推进我想要的生活。作为女权主义者，必须带上男朋友才能走这件事是挺恋爱脑挺不好的，但感情上对同行人的依恋让我难以放下，放下他比说服他更难。

终于，2022年后半，我边工作边考雅思、申请学校、开始学日语，尽量让自己不要受到荒谬新闻的影响。次年3月我们带着两只猫落地东京，于我而言像是终于到达了彼岸，但痛苦才刚刚开始。

落地时，我刚开始学日语，一想到两年之内必须用日语找到工作，我的焦虑开始了。开学后的每一周我都有英语阅读需要完成，小组讨论和发表也是常态，我发现我阅读速度非常慢，而在小组讨论时总是不敢开口说话。每一周又要学日语又要完成学业，我又焦虑又疲惫。我还发现在学校，自己好像很难交到朋友，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2023年底，我开始准备找工作，而找工作又像是另一个无法到达的彼岸：无数的材料要写，无数的表格要填写，无数的test要做，无数的面试要pass。我总是卡在第一步，一个月内写了十几家公司的材料，却一个也没有下文。此外，在刚去日本的那一年，我没有办法在公共场合顺畅的与日本店员/工作人员用日语交流。我很怕自己遇到任何问题，因为我不想暴露出我的日语不好。有时，交流不够丝滑，我会难受很久。在当时的我心里，每一个当下未完成的事都成为无法翻越的大山。

常常，我走在东京的街头，看着街道干净井然，空气沉静清新，我发自内心地觉得「生活在这里真好」，但转而就黯然神伤，「可我没有一件事做得好」。来日本之后的第一年，我很少记日记。有时是因为很忙，有时却是因为我不想把我的痛苦转化为文字，不想再让自己想起它们。

其实我不太记得「觉得无法平安度过」的夜晚，我具体遇到了什么事。痛苦无形，是看不见的终点，是对自己否定，「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到底如何在日本生活下去」，「为什么没有人和我做朋友，我为什么如此差劲」。

在快要被绝望淹没的夜晚，就查东京的哪个精神科会讲英文，后来也开始寻找哪里有online的亚裔女性心理咨询师。查着查着困倦了，把精神科的地址存起来，想「明天有问题的话再去详细了解一下」，然后闭眼睡觉。如今，心理咨询资源都保存在谷歌地图里，或者成为网页栏中永远也不会关掉的那个，但我从未真正踏出下一步。白天的心情总是会好一些，那些糟心的事情像是翻篇了，但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坏情绪会重新席卷而来。

成年之前觉得过了高考一切都会好，上大学后觉得找到喜欢的工作就是一切，工作后意识到出国才是彼岸，而「抵达」异国他乡，却是漫长痛苦的开始。雪上加霜的是，我非常敏感又没有安全感，我对自己要求过高，我太害怕自己走错，失败。

在终于找到工作，结束了期末，不再有「彼岸」可以抵达的今天，我开始平静下来，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自己。

这几年，我其实走的很顺利。我离开中国的判断完全正确；没有几个人能用一年半的时间学好日语，找到理想工作，而我能做到完全得益于我很自律，能吃苦；我其实认识了很多有趣的灵魂，只是我自己本来也很社恐，所以没有经常connect；我在学校的成绩都是A/A+，我又努力又聪明；人生25年，我甚至还没走过什么弯路，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很正确。

从现在开始，我没有什么可失败的了。失败也没什么了不起，犯错也没什么问题，我正在沿着我开拓的路，走向更广阔的自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