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地震带上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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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经验,中国在这过去三十多年的城市发展进程中,人口流动是如此的迅速,“家”和“家乡”就像是我们褪下的皮,不会永远留在那里,也没有足够的空间能够承载它风化成记忆。


宽口杓兰,Cypripedium Wardii,一种高山植物。by lola 2024.5.28


今天早上第一次收到地震警报,还在睡梦中就被一个机械的女声叫醒,但我竟然胆敢用自己的身体和觉知来感受,试着自己判断是否地震到需要跑的程度,其结论是没有,然后无比安然地睡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后醒来,看到铺天盖地的 SNS 都在说地震警报的事,才有种后怕的感觉,庆幸并没有真的发生地震。

我想了一下,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胆子,其实来到东京以后,也经历过数次幅度不一的震况,但我几乎都没有害怕过。今早我下意识还是相信了自己的感觉,可能是因为睡梦中不清醒的缘故,因为醒着的我就会知道,至少东京的天气预报是很准的,地震警报也应该值得信赖。这样的“胆大妄为”,可能是因为我一直住在云南,住在地理课本上所写的地震带上,经历过很多次这种睡梦中的摇晃。

自从来到日本以后,总有人在问地震的事,但其实从“世界各国 1973-2017 年 M≥6 大陆地震数量”的统计情况来看,中国才是排名第一的国家,日本却在第十位。20 世纪以来,中国死于地震的人数高达 55 万,占全球地震死亡人数的 53%。

我觉得很多中国人看到这个事实,是很震撼乃至于震惊的。哪怕就像是住在地震带上的我,对地震拥有一些浅薄的经验,也还是会被事实吓一跳,毕竟我们长久地生活在“灾害新闻”只会跟踪报道日本的国家,对自己境内实际发生的灾害不闻不问,恨不得藏着捂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叫人知道才好。

昨晚有年轻的朋友问我核废水排放的事,起因是她在购物节大促销的时候抢购了一支日产的卸妆乳。但她不直接问,这个东西能不能用——如果是这样,评价的标准就有很多了。然而她直指的是核废水排放问题。

其实我对人这种不加自我辨别的状态,已经到了十分厌恶的地步,但我想了一下,他们又怎么能辨别,哪怕是一场民粹主义的狂欢,也是在政府助长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那就跟国家政策直接宣布日本的东西不能用又有什么区别——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所以我还是耐心地跟她说了现实情况,请她放心使用。

我写到一半才惊觉“家”已经从云南变成了中国,这样一个巨大的投影,这是我所不愿意接受的。但其实到我这里——我很难说是一代人,但可以说是一部分人吧,比如说中国的留守儿童、流动人口群体——“家乡”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我的童年时期,就经历了十几次的搬家,然后被迫扔掉一些东西,和所有相识的人告别,然后彻底地忘掉他们。我觉得在这个过程中,“家”和“家乡”的概念也就随之而破碎了。

我现在很难说哪里是我的家乡,我只会说我住在哪里,我甚至会描述成“我妈妈的房子”,而并非我们的家。它现在位于云南东南部的一个小县城,除了以上描述过的地震频发,它还处于亚热带,一年四季只有春夏。

二月,我回了一趟家,已经是 31 度的天气,公交车摇摇晃晃,缓慢地驶向我 12 岁以后才搬进的房子。我姑且称之为“家”,但过去是空白的,在我人生中对“家”的依恋形成的童年时期,并没有一所房子能够让我的依恋栖居。

至于“家乡”,我能在地图上确认出一个范围,然后便不能往下了,我的记忆几乎和地图一样,是空白的,是不可查。

我想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经验,中国在这过去三十多年的城市发展进程中,人口流动是如此的迅速,“家”和“家乡”就像是我们褪下的皮,不会永远留在那里,也没有足够的空间能够承载它风化成记忆。

基本上再过两年,你回到同一个地方,它就已经变化得让人认不出来了,与“家”和“家乡”这种恒常的、近乎可以说是永恒的概念,是相背道而驰的。

2024 年 6 月 3 日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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