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刻（151-155）

151 黎明

一個人對自由的理解和態度，根本與他所處的環境無關。

多少到了自由世界的人只為遷怒自己失敗的憤怒而繼續為強權辯護？

多少留洋回來的人絕口不提自己看見的光明而寧願盲從邪惡的誘導？

你根本不用去問一個人對自由的看法，只要看他的眼神即可——信仰自由的人，眼裡絕沒有曖昧。

見過了黎明，誰還會願意重回黑夜？

過去總這麼說。

但現在卻有去了趟黎明，嫌冷，又縮回被窩的趨勢。

我在Facebook和Twitter上看一個身在自由世界的前同事每天替強權叫囂辯護，唯有冷笑與不齒。

如果喜歡黑夜，就去極夜中的北地。

如果熱愛光明，就去山巔海邊直抒胸臆。

這樣的世界才是美好的。

渴了就喝水，不能喝尿更不能飲鴆止渴，這是常識。非要說水和尿是一回事，都是H₂O，因為水不太好喝就去贊美尿，世上沒有比這更壞的邏輯了。

152 李敖

對李敖這個人，我向來有複雜的看法和不解。

60年代主筆《文星》雜誌，反蔣、反台獨、反獨裁、反專制、反日、反美、反國民黨、反民進黨，開創了《文星》輝煌的時代，啓蒙了台灣一代自由鬥士，70年代入獄後還與雷震先生作過獄友。

但晚年卻開始對專制大唱贊歌，幾乎令人作嘔。一代不可多得的大才子，如此混亂的世界觀實在令人不解。

那天隨手翻看李敖在獄中寫的那本小書《坐牢家爸爸給女兒的80封信》，不料翻開正文前的自序讀到第二頁就驚呆了。

把我震驚的不是李敖，而是出版社的編輯。

自序中，李敖說「我對李文的最大虧欠是我一生麻煩，使她不能跟我住，不能好好教育她；我對李文的最大恩德是我始終堅壁清野，使她念美國學校，......（編輯略）。

好個「編輯略」！

李敖這個大嘴巴到底說了什麼，竟讓海峽這邊的編輯先生如此生硬地略掉？

這事很容易考證，甚至不用google，牆內搜索引擎都有答案。被編輯略掉的那半句話是」不念三民主義，不受國民黨教育的污染。「

被編輯略掉的就是這16個字......

我連看了十幾遍，還是沒搞明白這句話何以令這位編輯如此惶恐，以至於連罵國民黨的話都不敢登出來。

153 Home Office

從沒想過在家工作竟是種折磨，我估計誰都沒想過，傳說中的home office一夜實現了，可是誰也不快樂。好像剛中了彩票一等獎，懷揣一口袋錢去揮霍，結果到處都免費，一分錢也花不出去。

憋屈，失落。還有什麼能超過這種荒誕？

不止一個同事困在家裡喊無聊，不止一個人開始想念辦公室。

不是渴望回去上班，其實是怕回不去。

（*寫在2020年2月Covid-19全面爆發第一週）

154 堅果

高中時我寫過很多詩，其中有一首最短的，題目叫《致堅殼核果》。

「不論怎樣

總要讓你費點勁

才能扣開緊閉的心扉」

這就是全詩。

那時沒人說這首詩寫得好，後來也沒有。可我就覺得這首寫得好，一直喜歡。

因為別人不懂，緊閉心扉的幽悶和扣開心扉的勝利。

他們不懂，所以我喜歡。

155 讀詩

昨天讀完了一本詩集《你的眼淚是我看不見的那片海》，匯集了幾位當代詩人的作品。

多少年來第一次從頭到尾讀完了一本完整的詩集，而且讀進去了。

詩歌是美好的，永遠那麼美。

從唐朝就一直美不夠，常常害得我也想寫詩。

我其實寫不出詩來了，詩是年輕人的事。

但我還是想寫幾句，誰說的，嘴上說不出來的話才能寫成詩。

讀詩的後果之一就是刺激自己從讀者起義變成作者，下面這首無題小詩就是看這本詩集時隨手寫的：

如果下雨，你就來找我吧

但不用帶傘

雨那麼大，還打什麼傘？

如果天黑，你就來找我吧

但不用害怕

天那麼黑，還怕什麼人？

終於有一天

宣佈了

從明天起，1+1=3

很多事都得跟著變

比如我家兩口人就要說三口人

我只喝了兩瓶啤酒就得說三瓶

我們倆再見面 就不容易了

我得拎著豬頭肉 扛著煙和酒

邁著三條腿 踱著五方步才能去找你

等等

中午天太黑

我去點根蠟燭

（*寫於202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