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瘟疫真的是怕死吗?

关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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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对于瘟疫的恐惧固然可以笼统地归为一种“死亡恐惧”,但所谓的“死亡恐惧”,大多并非对于生理学意义上的死亡的恐惧,对瘟疫的恐惧亦不例外。

一开始,瘟疫的病原体本身并不是恐惧的对象,因其微小不可见,我们对其并无本能的恐惧。通过被感染者及其身上出现的症状,我们首次认识到了传染病。然而,我们对于病人的本能情绪与其说是恐惧,还不如说是厌恶。病人首先不是“可怕”的,而是“肮脏”的。健康者之所以回避他们最初不是因为害怕他们,而单纯是因为“恶心”。质而言之,这是一种群体排斥。

排斥是出于厌恶,而“被排斥”才是真正可怕的,这是一切群居动物的本能恐慌。

人类比一般群居动物智力更高。早在巫术时代,我们的祖先已经意识到“肮脏”和“衰弱”是会人际传染的。接触了不洁者——比如病人、贱民、群外人——的社会成员必须进行戒斋,进行净化,而后才有望被允许重返正常的社会生活。因为害怕被社会排斥,人们进而也开始害怕与不洁者接触,使得不洁者也成为了一种“间接的恐惧对象”。

进入现代后,这种巫术思维被抽离出了“合理因素”,成为了传染病学和公共卫生的核心。

隔离治疗的发明进一步强化了人们对传染病的恐惧。对感染者进行隔离收治不仅剥夺了他们与排斥他们的人群的交往自由,甚至剥夺了他们与一切人群的交往自由。隔离是排斥的高级版。

在呼吸道传染病的隔离病房中,病人和医护人员全被要求戴口罩蒙面。广为心理学和社会学界所知:蒙面会导致人际关系变得紧张。比起露脸者来,蒙面者既更容易攻击他人,也更容易被他人攻击,最坏的情况莫过于蒙面对蒙面。这种隔离不仅意味着被全社会排斥,还预示着将遭受攻击——至少是使人暴露在无处不在的攻击威胁之下,这无疑造成了双重的恐惧。

对隔离治疗的报道意在展示公权力对于瘟疫的防控力,本是为了安抚人心,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增强了健康人对于自己因染病被隔离的忧惧。简而言之:它使人们更依赖政府,也更害怕染病。

比起死亡来,人们更害怕被排斥、被隔离。

或者,有意无意间,人们将死亡设想为一种终极的排斥和隔离。

回想一下你参加过的葬礼:奏哀乐,读悼词,集体永别,然后是钉棺材,送进焚化炉,最后被囚禁在一间几平米的小坟茔中永不见天日……果真相信死者有知的话,推己及人,我们如何不对这等行为怵惕颤栗?又如何不忧惧自己的后事?

记得李孟潮说过:“死是人生最大的孤独和痛苦。”

而实际情况更像是:“死亡”只是人类对于孤独和痛苦最大幻想。

在现实当中,比这玩意更厉害的孤独和痛苦还有的是。

2020/2/1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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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令尹兴趣使然的专业历史小说家 文化考古 画骨剖心 铁储蓄罐,只进不出,投币者后果请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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