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文學 (中)
第二本要介紹的是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在2017年出版。立即引起哄動,小說題材本身已成話題——老師誘姦未成年學生。書籍出版後作者林奕含接受很多媒體訪問。正當小說引來越來越多話題之際,作者卻突然煞停所有訪問及推書活動。書籍出版後兩個多月,作者被發現在家中上吊自殺。事後的發展,使這書出現搶購潮,不但搶購一空,更出現盜版。小說亦成為當年的暢銷書。
只是,在這樣情形下成為暢銷書,實令人感到唏噓。
當時我並沒選讀它,連作者林奕含的訪問,我也沒看過。也許題材太沉重沒勇氣去面對,更不願如獵奇式、看八卦新聞般閱讀,這是對作者不尊重。直到閱畢陳雪老師的《惡魔的女兒》,才敢於拿起它。
小說講述主角房思琪中學時代。那時她與有如孿生姐妹好朋友劉怡婷,認識了嫁入錢家的許伊紋。她們三人喜愛文學,成為文學的忘年之交。不久,國文補教老師李國華及他太太入住這座公寓。亦因為這樣,思琪及怡婷開始接受國華的國文指導。在此時,房思琪被李國華性侵。故事一方面講述房思琪與老師李國華5年來的不倫關係,另一方面書寫許伊紋面對婚後一直被丈夫錢一維酒後毆打的惡況。
這書除了沉重外,沒有其他詞語來形容。主題本身是,另一個是思琪不斷騙自己/強迫自己愛上老師,以逃避性侵這不能啟齒的事。每當李國華有所求,她都要配合,還要說服自己,她是願意的。她無法向人交代,甚至向有如姐姐的伊紋傾訴,是因為她的性格,而這點正被李國華看穿:
最終讓李國華決心走這一步的是思琪的自尊心。一個如此精緻的小孩是不伯說出去的,因為這太髒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傷人傷己的針,但是在這裡,自尊心會縫起她的嘴。(頁52)
思琪雖然催眠自己跟李國華的關係,如張愛玲與胡蘭成;如許廣平與魯迅。但李國華從來就不是這樣看:
從此二十多年,李國華發現世界有的是漂亮的女生擁護他,愛戴他。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邊⋯⋯(頁85,86)
作者文學造詣很好,很會用意境來描寫思琪面對著性侵的心境:
⋯⋯當我發現自己被揉擰時心裡還可以清楚地反駁是飛燕的妹妹趙合德,我覺得我有一種最低限度的尊嚴被支撐住了⋯⋯文學的生命力就是在一個最慘無人道的境裡挖掘出幽默,也並不向人張揚,只是自己幽幽地、默默地快樂。文學說是對著五十歲的妻子或十五歲的情人可以背同一首情詩。我從小到大第一首會背的詩是曹操的短歌行,剛好老師常常唱給我聽,我總在心裡一面翻譯。「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第一次發現眼睛竟像鳥兒一樣,隔著老師的肩窩,數枝狀水晶燈有幾支燭,數了一圈又一圈,水晶燈是圓的,就像在地球上走,跟走一張無限大爬不完的作文稿紙沒有兩樣,就像大人聚會的圓桌,老師既在我的左邊,也在我的右邊,眼睛在水晶燈上繞呀繞地,數呀數地,不知道是從哪裡開始的,又要如何停下來。(頁197,198)
這樣的情節,已經很多次,每次都讓我感到心痛、握腕;恨惡、同情。如果心臟不強大,真是無法閱讀下去。
伊紋的丈夫錢一維的惡是放任自己。他知道酗酒問題,妻子伊紋已經表達她的驚恐,連他的好友都看出來,並好言相勸。只是,他置之不理,直到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才知道去到回無法挽救的局面。作者將伊紋放在小說中,也許作為思琪與李國華關係的間場。我感覺到,如果只描寫思琪的狀況,那小說會變得單一;兩條線,兩個女性面對「惡」時的態度、心境,還有她們的結局的對照。
作品中的女性們,除了是受害者外,亦是迫害者。如錢一維的母親,並非不知道兒子有這樣的問題,因為在伊紋嫁入錢家前,已知好幾位女性被她兒子打跑走了。然而,她並沒打算處理。至於李國華的太太,亦並非不知道李國華的惡行,只是忍著不揭露。同是女性,卻不是在同一陣線,對抗這樣的惡行,而是指責受害者,更讓人同情思琪及伊紋。
小說結尾,伊紋對怡婷有這番話,想必是作者寫書目的,亦是對讀者的期盼: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著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氣才是美德。怡婷,妳可以寫一本生氣的書,妳想想,能看到妳的書的人是多麼幸運,他們不用接觸,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頁221)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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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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