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七日｜孤岛

“很多人都不舍得买这么好的柜子呢！”装修师傅抚着我买的原木柜子的内侧实木板，边叹边说。看起来他没说谎，因为他珍爱这柜子的模样像极了正在爱抚一对乳房。

我愣住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能赶忙招呼他把柜子搬进家门口。

我的家庭被掰过好几瓣。初中时父亲离开了家里，后来来美国就是和姊哥的生离，分隔到太平洋两岸。初来乍到曾想过去收容所住，毕竟身无分文也不愿寄人篱下。但就凭我这年龄和性别，社会里弱势中的弱势，很容易被人强奸，于是思索再三后我选择了寄人篱下。在几个亲戚的家里和雇者的宿舍住了几个来回，六年来我搬了整整十一次家。终于在两年前买下新房子，结束了在美国飘零的日子。我不用再害怕被赶走或被强奸了。

然而自从搬进来后，母亲从未给一楼客厅装扮打理过，甚至买了一张印着青黄柠檬的塑料桌布覆在我买的米色蕾丝钩花桌布上。我讨厌这张柠檬桌布，却还是在上面吃了两年的饭。

说来好笑，我一直等着她把客厅装饰整洁，然而它好像自从我们搬进来后就没有变过——凌乱、简陋。住了两年，我才惊觉我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从中国的家到美国的家，中间隔了整整六年，从一个旧大陆到另一块新大陆，我在这中间伶仃飘荡了六年。在新家住了两年方才恍然，我不再是在中国时的小孩子，母亲也不再是曾经的“当家的”——其实我也可以动手打理客厅的！

我的反射弧是真的很长。于是这几个星期游转于宜家和室内设计的朋友那里，终于把厨房岛台给订制好了。我总是对自己打趣：我的钱是怎么也花不完的。再加上我喜欢把钱花在“刀刃”上，所以在购买订制的过程中，我挑了喜欢的颜色便直接买单。

没曾想这是个用料实在的实木柜子，沉重若一座小岛——而它确实就叫“岛台”。

我和装修师傅一同七手八脚地把所有柜子和材料都抬进家门。我学着他抚摸柜子的原木内侧，浅色的木纹结构井然，肌理相连，触感丝滑柔腻，好像最最鲜嫩的树芯都给了这两张柜子。

他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把柜子组装好，盖上纯白勾银纹的大理石桌面，一座“孤岛”昂昂立起。它新净完美，又与家里的厨房融为一体，这便是我新家的新厨房罢。我又自己移了沙发的方向，清除所有的杂物，这便是我的新客厅罢。

搬走旧饭桌，客厅剩下一面孤单的白墙。而墙当然也是不忍孤独的。我又下单了投影仪。还是挑了喜欢的牌子，直接买了正数第二贵的那款。我虽然从来不看任何电视剧和综艺节目，但我想给白墙起码是正数第二好的陪伴，令它感觉不那么影单形只。而且我是看电影的。

昂贵的投影仪置在廉价的三脚架上。投影仪也好重好重，大抵这世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价格和用料成正比罢。我小心翼翼地用橡筋带把它一圈一圈地绑好在架子上，捆实我的安全感，缠紧我的夙愿，只期盼它切莫又碎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