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王子 #3
醫院裡醫務人員在走廊上穿梭,緊急鈴不斷響起,病房內傳出哭聲、哀號、尖叫,許仁雄面無表情地走著,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韋浩恩故作鎮定仍難掩飾自己表情上細微的變化。他們走到某間病房門口便停下腳步,裡頭傳出慘烈的吼叫。床上的女子被許多護士抓住,她激動地掙扎著,用力扭動自己的身體,右手還緊掐住一 把水果刀。
「為什麼要留下我!為什麼不讓我死!」她不斷地重複著,像是毀損的唱盤,音調高昂卻沙啞。護士們強行按住她,將針頭戳進她的皮膚,過沒幾秒鐘,她崩潰的嗓音漸弱,孱弱的哭聲卻變得十分清晰。
許仁雄和韋浩恩在沉默中達成共識,回頭往出口走去,沒人想說話。直到走出門口,許仁雄拿出手機按下程真的號碼。電話響了片刻才接通。
「有什麼線索嗎?」許仁雄對電話說著,朝車子的方向移動。
「差不多要回去了。」另一端的程真回答。「鑑識組已經回報了彈道測試結果,確定是我們要找的嫌犯,但 DNA 和指紋還是沒有進展。」
「我這裡沒有任何——」
「程真你快來看!」從話筒傳來的鄧嘉安的聲音打斷了許仁雄,他停下腳步專注地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所有細微聲音。
「等我一下,先別掛。」程真對許仁雄說。
他嗯了一聲,在沉默的同時繼續行走,韋浩恩心不在焉地看著四周,注意到許仁雄又繼續往前便趕緊跟上。
「組長,」電話那頭的聲音是鄧嘉安。「他留下了訊息。」
會議室的軟木板上釘滿了案發現場與受害人的照片,黃霖耀、 徐宏平與 A-team 全員聚集坐在U型桌的尾端,紙張、資料夾散亂地佈滿桌子。白板右側貼著K縣的地圖,案發地點都被做上記號,左側貼著一張鞋印的照片,一旁寫著「男性/年齡?/身高174-178cm」。
懸掛在牆上的電視停在新聞頻道,報導著暗黑王子殺人事件。「 這已經是暗黑王子犯下的第六件命案」、「我們從警方那裡得知的消息是至今對於暗黑王子到底是何方神聖仍毫無頭緒」、「暗黑王子真的像是坊間推測的不是人類嗎」、「民怨四起,K縣警署沈安平署長已經被羈押」......許仁雄起身拿起遙控器關掉主播與記者的畫面,但那些聲音似乎還在會議室的空氣中流轉。
「我不在乎你們署裡是怎麼看待這件事,」許仁雄口氣嚴肅卻面不改色地看著穿著制服的兩名警察。「但現在這個案子 BCI 介入 ,還請你們務必全力配合我們。」
「兩個月前兇手伏法的事件我們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徐宏平冷靜地說著。「既然上頭的人要你們來,我們當然會配合到底,但請你們不要覺得我們怠忽職守。」
程真沒在聽他們說話,她拿起桌上的兩張照片,一張是擺放在床頭旁放有受害人夫婦照片的相框,上頭被刻意沾上血跡。另一張是兇嫌在臥房陽台留下的訊息,他用死者的血塗抹在牆上,潦草的「8/24」。
「八二四.........徐.........三分之一......」程真用細小的聲音低語著 一,眼神在手中的照片上流動,她引起了韋浩恩的注意,坐在她身邊的他湊過去一起看著那些線索。
「妳不覺得這個.........」韋浩恩比著程真左手中那張相框的照片 。「這個很像二線三星嗎?」程真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便把照片橫過來。
「二線三星......雖然痕跡很雜,但你這麼一說還真的很像。」
「你們是發現什麼了嗎?」許仁雄注意到他們的耳語,他們抬起頭看著許仁雄,又轉頭看了看對方,他對於他們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感到困惑。「怎麼?」
程真拿著那張照片沉默地起身走到許仁雄身邊,將照片橫著遞他,鄧嘉安也到許仁雄旁瞧著那張照片。程真的眼神飄到徐宏平和黃霖耀的身上,盯著他們胸前的階級章。許仁雄發現照片裡的玄機後也抬起頭瞪著眼前的兩位警察。 二線三星。二線二星。
徐宏平和黄霖耀注意到程真與許仁雄的視線,兩人不安地相覷了一眼。許仁雄將照片翻面朝向他們,片刻他們表情轉變成驚訝, 眼睛微微瞪大,嘴巴不自覺地張開了些。
「二線三星。」許仁雄比著照片中的男性受害人。「徐,組長。」
「等等!」徐宏平訝異地朝許仁雄走了幾步。「二線三星這署裡多的是,而且因為被害人和我的姓氏一樣就說與我有關,會不會太荒唐啊!還有那個記號又是什麼意思啊?」他激動地比著放在桌上 的另一張寫有紅色「8/24」的照片,身體輕微地颤抖。
「請你仔細想想,」許仁雄放下照片冷靜地說。「最近這幾起案件和你自身有什麼關聯?」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的神情緊張。
「我懷疑你是他的目標。」
「目標?」徐宏平感到困惑。
許仁雄注意到他肢體語言的細微改變。聽到自己做的揣測,徐宏平似乎鬆了一口氣。
「請你冷靜下來想一想,無論是受害人的姓氏,或者任何我們 所掌握的線索,和你有沒有什麼關聯。」許仁雄拿出手機,發了則 訊息給同在會議室內的韋浩恩:去深入調查徐宏平,他和代罪事件 應該脫不了關係。
韋浩恩偷偷看了許仁雄一眼,許仁雄朝了他點點頭後,他便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會議室。
「我升等通過的消息是在六月二十日公布。」徐宏平邊思考邊回答著許仁雄。「後來就發生了第一起案件,升等的事情就先暫緩。
「你有殺過什麼人嗎?」程真受不了徐宏平緩慢的思考節奏, 便直接提出疑問。她話一說完,徐宏平和黃霖耀再度露出驚訝的表情。「或者做過讓你很後悔的事。」許仁雄看著程真,用眼神向她示 意不要急。
「後悔......」他再度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回想著自己的職業生涯。「有一件事情我印象很深刻,是在我二十三歲的時候。那時候還是一線四星的小隊長,在一次協助緝毒的任務中,場面非常混亂, 忽然間一名毒販拿槍對著我,我出於正當防衛的理由朝了那名男子一開槍。」他停了下來,似乎還在思考著接下來的發展。
「結果呢?」鄧嘉安問。
「我記得......最後他送醫不治。沒記錯的話,當時他的妻子,帶一著一個六歲大的男孩和三歲左右的女孩。」他雙手抱胸嘆了口氣。「 也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啊。」
「那你知道他們後來怎麼了嗎?」程真沒有看向他,視線停在軟木板上。「既然你感到後悔,應該有持續追蹤吧?」她質疑的語氣讓徐宏平愣在原地。
「我只記得,」徐宏平語氣心虛。「那名男子當時三十七歲,叫陳翔瑞,他的妻子姓......姓舒,他妻子姓舒!」他驚訝地看向許仁 雄,指朝著軟木板上舒姓姊妹的照片。
「你有小孩嗎?」程真繼續問著,對於徐宏平的訝異絲毫不感興趣。
「有,我有三個小孩。」他緊張地說著。「十年前離婚的時候, 兩個小兒子跟我前妻,只有一個今年剛滿二十的女兒跟我。」
程真聽到他的回答,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她從剛才就一直 思索著那個「8/24」的意思。程真拿起那張照片朝向許仁雄。「八月二十四日。三分之一。」
夜幕降臨後,市鎮公園內渺無人煙,一台破爛小客車停在偏僻的泥土地上,車子裡頭彌漫著一股濃厚、怪異的燒焦味。車上那名男子過胖的身驅使得駕駛座看起來十分擁擠,他眼神渙散、臉上布滿了瘡疤和巨大的痘痘。他疲倦地打了個阿欠,轉開收音機聽著當地電台播報關於暗黑王子的新聞,對於那些提醒民眾小心的字句,都使他內心感到十分痛快,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他邊聽著邊掏出一包裝滿類似冰糖的晶體的小夾鏈袋,將那些半透明的晶體放一些到左手拿著的吸食器前端的玻璃圓球內,右手點著噴射打火機加熱,欣賞著那些小小的晶體化為液態,身體對安的渴望也隨之增強,咧開嘴角露出了暗黃、被腐蝕的牙齒與變形、萎縮的牙齦。直到圓球內冒出縷縷輕煙,他緩慢地張嘴含住連接圓球的玻璃管,用力吸了一口,再猛烈地哈出濃煙來。嘴裡淡淡的苦味卻讓他由衷感到興奮,自體內產生的灼熱感使他爽快地癱躺在 座椅上,毛孔開始吐出汗水。他不斷重複著吸食的動作,感受安席捲而來的強烈快感。他突然很想做愛。
車上的電子時鐘顯示為二十三點四十五分,他從手套箱內拿出那把點二二左輪手槍,裝入五發子彈,拖著輕盈的靈魂下車,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他知道是因為他才沒人敢在子時後出門, 自己感到驕傲,有點得意地哼起歌來。走到目標住宅門口,裡頭黑漆漆的讓他更加興奮,卻也使他開始擔心今天會不會撲空。他突然恨起自己上次留下訊息,雖然他始終認為那些人絕對解不開那個數字遊戲。
腦袋輕飄飄的,他費了一點力氣才成功翻牆進入庭院,這使他開始喘氣,接著他打開設在門旁的電箱並切斷了所有供電。他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邊調整氣息邊思索要如何進入屋內。他發現擺放在地上的實木小凳子,想著自己應該要放手一搏,便將凳子用力地朝牆上的窗戶砸去,框啷框啷。他不斷在腦中倒帶方才玻璃破掉的瞬間,彎著腰無聲地大笑了起來。他掏出手槍愉悦地把殘餘 在窗框上的玻璃清除,從窗戶爬入屋內,裡頭一片寂靜,只有腳在玻璃碎片上的清脆聲響在空氣中迴盪。他突然想喊哈囉,然而意識到自己竟然有這種念頭又開心地笑著。他可是在做壞事呢。
像是在參觀一般,他在無人的屋內閒晃,眼神早已經適應了黑暗。他並不急著要看到其他人緊張的面孔,隨意瀏覽起櫥櫃裡頭的相片,踏著輕鬆的步伐走上樓梯。映入眼中的是起居室,他悻悻然轉了個彎朝三樓走去。三樓有著兩扇關上的門,他猶豫著要先轉開哪一個把手。他先扭開右手邊的,裡頭空蕩蕩的連張床也沒有,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必定是在另外一間,因而難掩嘴角的笑意。
轉開門把,一股香氣撲鼻而來使他全身酥麻,他知道她在裡面 ,他聽得見她熟睡的聲音。他將門半掩著,強烈的興奮感直衝腦門 ,他坐上那張柔軟的床,隔著棉被撫摸著她的身體,他感覺到她輕輕顫抖了一下。
「誰?」她的聲音輕柔、溫暖,還帶點恐懼的音調加強了他體內的興奮。「是誰?」她縮起身子,而他快要抑制不住心裡的慾望。
「你知道我是誰。」他難掩笑意,很久沒開口講話使他的聲音有點沙啞。他聞不到從自己的身上和口中散發出來令人作嘔的氣味 。她伸手摸上牆壁的開關試圖打開電燈,卻起不了作用。他看不見她的長相,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個能使他滿意的女人。
「為什麼,」她將身體蜷縮在被子裡頭。「為什麼是我?」他感受得到她的害怕。
「因為你爸是徐宏平呀。」他揣摩著說床邊故事的語氣,卻怎麼也柔和不起來。他對自己難聽的嗓音感到懊惱,於是不想再說任何一句話,他撫著自己的左輪手槍,再將手搭到她的身上。
「我爸他怎麼了?你殺了他了嗎?」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激動,他卻開始煩躁起來。他想要馬上上她。「你是不是殺掉他了?」他發現自己感受不到她的恐懼,而自己的害怕卻攀上心頭。他注視著眼前的黑暗,腦子裡充滿了他抗拒的畫面和聲音。
「閉嘴。」他揭住耳朵,用力甩著頭想要趕走那些。「閉嘴!」 他激動地吼叫著,頓時驚覺房內一片寧靜。他的頭驟然產生劇烈的疼痛。彷佛那些畫面正啃噬他的腦袋,他甩不掉那些,抱著頭憤怒 地回答她的問題。
「徐宏平殺了我爸,我只有六歲,害得我媽只能去當妓女來養我和我妹,那些男的在那張床上反覆上她,我不想看也不想聽,我躲在衣櫥裡,我不想看也不想聽!我只有六歲,所以我要來上徐宏平的女兒,我要報仇,我媽被那些男的上,我媽去當妓女,我要殺了妳,殺了妳!我只有六歲,我不想看也不想聽,不想看也不想聽!我要殺了妳!」
所有畫面毫不留情地湧進他的腦中,那張床,母親的笑聲,男人的撫摸,呻吟,扭動。母親的身體。他要殺了她,他的憤怒洶湧襲來早已淹過了情慾,他要立刻殺了她。他發狂似地起身,正要舉槍瞄準縮在被子裡的可惡女人時,他還沒扣下板機,卻已經先聽見一聲刺耳的「砰」,他突然感到右手一 陣無力,手槍無法控制地從掌心滑落。一顆子彈打進了他的手臂。
「不要動!」房門被粗魯推開。 一堆白色強光搖搖晃晃地照了進來,刺痛了他的雙眼,他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撲倒在地上,反手銬上手銬,他覺得卡在手臂裡的子彈燒傷了他的骨頭。他抬起頭,發現床上的女人手上握著一把手槍對準自己,即使眼神兇狠但還算漂亮,他朝她咧嘴笑著,身體渴求的性慾再度襲來,他看著她的眼睛,有點後悔剛才太過衝動,他應該要先上她再殺她的。
「沒事吧?」鄧嘉安繞過俯卧在地上的他,坐到床邊扶著她的肩膀,她的呼吸急促,瞳孔縮小。
他感覺到自己被幾個人拉了起來,但他的眼光仍黏附在程真身上,她沒避開他的目光,依舊瞪著自己。他突然覺得非常滿足,無法收起臉上的笑容。
傍晚的海風拂過肌膚,留下了黏膩的感覺,但並不使人討厭。回程前 A-team 一行人決定來看看K縣著名的日落海景。艷紅色的太陽輕輕浮在海面上,遠方的候鳥隨意地飛翔。
「喂。」許仁雄接起電話。「是......好......,知道了。」程真觀察他講電話的神情和語氣,覺得不是什麼好事,她瞇起眼睛看著他。
「不會又有什麼鳥案件了吧。」鄧嘉安搶在程真之前,在許仁雄掛上電話的那刻抱怨起來。
「不會有鳥案件,只有人的案件。」他戲謔地看著他們每個人不願接受事實的神情,泛起難得的笑容。「還有,徐宏平收押禁見了。」
「什麼?」程真驚訝地盯著許仁雄。 「這都多虧韋浩恩暗中調查。」許仁雄說,拍了拍韋浩恩的肩膀。
「沒有啦,不是我啦!」韋浩恩緊張的表情讓其他人笑出聲來 。「是組長發現他的詭異,我怎麼可能察覺啦!」他忙著擺手不想擔這個功勞。
「徐宏平私下給了代罪的人一筆錢,再買通其他同事,設局讓署長以為那個人就是兇手。」許仁雄解釋著。「當然他這麼做的動機就是因為升等暫緩的緣故。真是,不知道要腐敗到什麼地步。」
太陽漸漸沉入海裡,程真聽著許仁雄的話,不自覺地掉進那晚的情景之中。那些觸碰、言語,都讓她感到噁心、毛骨悚然,所有感受還沾黏在她的皮膚上頭。
「你還好嗎?」鄧嘉安注意到程真怪異的神情,他的詢問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搖搖頭伸了個懶腰。
「我很好。」程真對著他說。「走吧,還有案件在等著我們。」她用力揚起嘴角,看向她的夥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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