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七日書 Day5

林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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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前,我沒搬過家。我長大的地方,也是我爸長大的地方。當然房子有改建過,以前是木造的日式矮房,到我出生前才改成三層樓的透天厝,由我家和叔叔家同住。

我還蠻喜歡聽老人講古,雖然爸爸話不多,不提問就不開口,但話匣子開了還是能片段片段的採集到一些東西。比如我家雖然在大安區,再過去一條馬路就是信義區,也就是豎著台北101的地方,現在我攢兩輩子錢都買不起。但早期這一帶只是「郊區」。無論是滿清還是日本人統治那會兒,幾個城門城牆圍起來,都沒這裡的份。行政機關如是,繁華的商業聚集地也一樣。河岸的大稻埕,舊稱艋舺的萬華,一北一西,風光的都是它們。

相較之下東邊就多少有點化外之地的味道,沒開發的地方很多。拿我家房子底下那塊小小的地來說吧,並不是用買的,而是用圈的。好像當時有個井在旁邊,我爸的外婆看那地好,就拿繩子圍了圍,自行畫個界,蓋上房子,就住下了。記得當時聽了我就笑說,哎呀,早知道現在寸土寸金,當初就該圈大一點!

當然這種後見之明只能拿來調侃。那時候沒有誰有房地產的概念,沒人以炒地皮賺錢,多數人也想不到,80年代後期房價會瞬間飛漲,轉眼間必需品就成了奢侈品。

再後來,陽光也成了奢侈品。水泥樓房逐漸取代磚房木造房,還愈蓋愈高,密密麻麻的填滿台北每條街道。

旁人大概很難想像,我的房間窗戶看出去的樣子。沒有藍天白雲樹梢麻雀之類的東西,因為我家和隔壁房子完全貼合,像共用一面牆似的,陽光被鄰居搭在樓頂的波浪板遮蔽,只能折射進來,就像透過保鮮盒的上蓋看東西,豔陽天也是朦朦朧朧的。

台北的房子沒有向外延伸的空間,只能向上延展,在樓頂加蓋是很常見的事,客氣一點的如我鄰居,只是簡易的搭些鐵皮加點屋簷,用來曬衣服堆雜物,誇張一點的往上再疊兩層樓弄成住房出租都有。當然於建築物的承載來說這樣很不安全,可許多人沒有這個知識。

總之我的窗戶看出去,就是鄰居的家。

更奇特的是,因為兩棟房子的樓高不同,我的窗戶下方三分之一,還能見到鄰居厚實的樓地板(或屋頂)。好像自然課看地層的剖面圖,砂礫,水泥,混凝土,一片粗糙的灰就在自己面前。

第二日寫魔的那篇,我提過住家附近極多的小巷小弄,有些窄得只有一人肩寬,都還有門戶。至今我沒弄明白,這種近到每棟房都挨著,失個火消防車都開不進來的逼仄空間,究竟是如何在這個城市的規劃中產生。

都說環境會影響一個人的性格,我一直覺得自己某部分的封閉,無可救藥的負面思考,和這樣的居住空間是有關係的。當然小時候不感覺陽光之於人的重要性,在密室反而頗有種更高的隱私和掌握空間的權力感。當然,這是誤解。「隔牆有耳」不是說假的,鄰居爬樓梯、談話聲大點都聽得一清二楚,相對的他聽我大概也是如此。

前幾年回娘家,本想把「奇觀」拍下來做個紀念,沒想到鄰居已經把窗外的「風景」堵了,現在倒徹徹底底成了一間密室。

還是將就著,和著現在已經停產的海棠花玻璃,一起收進回憶裡。

離家愈來愈遠,將來大概沒機會了。

我的窗外風景
以前看老房子的花窗覺得很俗,現在才感覺它的美。偶然經過市集,看到手藝人把淘汰的窗玻璃,改造成小物,非常心喜。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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