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托邦的語言——滿洲國「國語」與「滿洲國語音標」簡述

流連民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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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日軍參謀本部制定《解決滿洲問題方策大綱》,最終的結果即為「滿洲國」的建立。作為一個理論上的獨立國家,那必須要有自己的文化。在這樣的想法下,滿洲國有意的把部分的詞語慢慢替換,如把「郵票」替換為「切手」,「廣播」替換為「放送」等。同時間,中文的書寫字體及標點符號用法被日文用法所替換,漢語也被改稱為「滿洲語」(簡稱「滿語」,滿族的語言則稱為「固有滿洲語」)。

30年代,日軍參謀本部制定《解決滿洲問題方策大綱》,最終的結果即為「滿洲國」的建立。作為一個理論上的獨立國家,那必須要有自己的文化。在這樣的想法下,滿洲國有意的把部分的詞語慢慢替換,如把「郵票」替換為「切手」,「廣播」替換為「放送」等。同時間,中文的書寫字體及標點符號用法被日文用法所替換,漢語也被改稱為「滿洲語」(簡稱「滿語」,滿族的語言則稱為「固有滿洲語」)。本文希望能在這方面研究較少的情況之下,挖掘出一點歷史的遺跡,分享給各位。而本文為了凸顯滿洲國漢語的獨特性,一律稱之為「滿洲語」。

繪有日本士兵與滿洲農民對話的明信片,上面書寫著以片假名拼寫的滿洲語 何謂「滿洲國國語」?

若對中國現代史有點了解,應該會直覺地想到日本語和滿洲語作為滿洲國國語的可能性。實際上,除了這兩種語言,蒙古語也同樣被作為國語使用。當時在滿居住的蒙古族人約為80萬,大抵居住在興安省(現內蒙古自治區呼倫貝爾市及興安盟部分)。雖然理論上都是國語,應該語言平等;但實際上,卻有高低之分:日本語最高,滿洲語其次,蒙古語最低。

也有可能會有人直覺地想到「協和語」;但1944年時是目前所能找到這個名詞最早出現的時間。而1948年後,這個詞彙在文獻中經常出現,尤其是中國大陸的文獻,拿來形容當時日本人在滿所講的混合語。大部分有關協和語的研究是有關文法的,因為其沒有一種普遍寫法,主要為口語表達。而滿洲國政府並沒有很喜歡這種語言,也不認為是國語,因此本文暫不敘述協和語。

至於為何有多種國語?從日本的角度來看,滿洲國為「複合民族國家」,而中華民國和日本則為「單一民族國家」,從其國家精神「五族協和」(和、漢、蒙、朝、滿五族)這點也可看出這一點。

我們可以從滿洲國教育制度中的國語教育沿革來做觀察。從建國(1932年)至1934年,為顧慮外國輿論及批評,和中華民國學制基本上沒有差別,但從1934年起,小學三年級以上學生一周會有兩節日語課,日語在當時的地位可以說比滿洲語(七節課),甚至是比英文還要低。1938年公布新學制,日語的上課時數大幅度增加,在各類學校中有六到九節的日文課;作為主要中學教育的「國民高等學校」中,滿洲語為一周三小時,日文為六小時,而國民科(國語科)教授的國語指的是日文,語學科作為教授外國語的學科,指的是滿洲語,蒙古語,俄羅斯語及英語等「外國語」。而滿洲語和蒙古語在教授上,若經民生部大臣許可,又可替換為日語。這樣可以很顯著地觀察到國語不平等的狀況了。

但,滿洲語和中華民國國語的差異又在哪裡?滿洲國政府非常有意識地將滿洲語和北京話隔開,所以也表示了要將科學、文物、制度、組織有關的新語彙及新文法流入滿洲國。1944年2月,松花江流域的語言被定為標準語。同時間,理由為「雖離北京較遠,但發音比南滿好,頗近於北京音(北京相去ること比較的遠方なるにも拘らず、其の発音は却つて南満よりも良く、頗る北京音に近)」,可以看出其政治意味十足,或者也可以說是為了區隔而做出區隔。這個情形可以用社會語言學來作為解釋:滿洲國政府在戰爭開始後將滿洲國和中華民國形成不同的語言聚落(speech community),藉由政府的力量來創造一種類似於皮欽語(pidgin)的語言變體,而做法就是重新規劃語言。而滿洲國政府也希望在創造並規範化這種語言變體形成「滿洲語」後,透過這種語言去重新建構有別於中華民國的社會規範,建立和中華民國的差異性是 這一系列手段的主要目標。

滿洲國國語音標的歷史發展

滿洲國語音標又被稱為滿洲假名(満州カナ),其起源可以從日本的「假名文字論」說起,白話就是將日文完全以假名書寫。「假名文字論」發展於19世紀末,但最終完全失利,受到各界批判。也因此,他們到了當時日本各種想一展抱負的人們都當作實驗場的滿洲國,「滿洲政府成立的臨時國語調查會」和「滿語調查委員會」的日本人中,假名派佔了多數。但說到提出滿洲假名,那就不得不提一個人:曾恪。

曾恪,據《康德元年版滿洲國名士錄》(1934年)記載,為四川華陽人,1877年生,京都帝國大學法學部畢業,曾任中華民國國務院參議,滿洲國成立後先後擔任熱河省公署秘書長,大同學院講師及華北石炭販賣公司副董事長。這個人既是政治人物,也是學者。而日本人最初想做又不知道怎麼做,直至曾恪在1934年7月提出了《滿洲國語音標》,大致上就是將注音符號直接改成假名作為發音,尚未脫離注音符號的影響,也因此被部分日本學者批評不夠具有滿洲國因當具有的獨立性。而滿洲假名主要是作為教育之用,在被發明之前就有幾個方案被用來教導在滿鐵居住地的日本兒童支那語(即東北官話,建國後的滿洲語),如宮越健太郎、神谷衡平等人都曾提出假名方案,宮越的方案在滿洲國的日本學生課本中有被使用,但以上這幾種方案都沒有脫離注音符號的基本架構。

曾恪《滿洲國語音標》書影,哈佛大學漢和圖書館藏

1940年,國語調查委員會通過滿語假名的實施方案,共五條:

  1. 名稱為滿洲假名,只用於表記滿洲語言。
  2. 滿洲假名只使用片假名,不能混用平假名,或是新型文字及特別符號。
  3. 使用同等大小的字碼,不用表示促音或拗音。
  4. 一個漢字音盡量用三個字以內的假名來表示,把長音看作一個字。
  5. 因為普及到一般大眾,所以沒有必要拘泥於極端的學術理論。

1941年,滿語調查委員會繼續進行滿洲假名的研究,《盛京時報》上首次出現「興亞假名」的稱呼。對於滿洲假名最為重要的研究是1941年1月到3月滿洲假名測試實驗,測驗對象是奉天市及吉林市學校及民眾教育館的學生。4月22日,測驗結果公布,是令人驚豔的65分。但也有部分人士質疑灌水,因為也有一些十分簡單的題目,如「ビン」(bin)、「ピン」(pin)、「ミン」(min)一類。該年年底,廢除注音符號。1943年發表《「満州カナ」趣意書並に解説書》和附表《満州カナ拼音表》,1944年2月15日滿洲假名正式實施。

以滿洲假名作為拼音方法的日本支那語教學書籍,昭和十七年出版(1942年) 滿洲假名的內容

滿州假名的內容

據1941年3月公布的《滿語標音假名》,滿洲假名共有十五條基本規則,其假名表和日本假名基本上無異,只廢除了,六個假名。本文中為了讓不會日文的讀者也能讀懂,在括號中註記了1937年公布的訓令式羅馬字。

  1. 只使用片假名,不混用平假名及新型文字和特殊符號。
  2. 標音假名的文字大小相同,不使用日本標示促音及拗音的小字母。
  3. 標音假名以四字以內的假名來表示漢字的字音。但ー(長音)被視為一個字,漢字用二到四個假名表記。
  4. 無氣音和有氣音的區別,以濁音表記無氣音,以清音和半濁音來表記有氣音。舌齒音ヅアー(雜,zuā)、ヅアイ(在,zuai)、ヅアオ(早,zuao)等,也可寫為ザー(zā)、ザイ(zai)、ザイ(zai)。 日本標準語中,ヅ(zu)和ズ(zu)沒有區別。而サー(撒,sā)、サイ(賽,sai)、サオ(掃,sao),是ツアー(擦,tuā)、ツアイ(財,tuai)、ツアオ(草,tuao)的無氣音。
  5. 窄音和寬音的音節區分,以ヌ(nu)來表示窄音的最後一個音,ン(n)來表示寬音的最後一個音。
    窄音如アヌ(安,anu)、バヌ(半,benu)、マヌ(滿,manu)、リヌ(林,rinu)、ニアヌ(年,nianu);
    寬音中如アン(昂an)、バン(邦,ben)、マン(忙,man)、ニン(令,rin)、ニアン(娘,rian)。
  6. 捲舌音的第一字用ヂ(ji)、チ(chi)、シ(shi)、ヰ(wi)來表記,第二字用ア(a)、ウ(u)、オ(o)、ー(長音)來表記。
  7. 舌尖音的第一字用ヂ(zi)、チ(ti)、シ(si)來表記,第二字用イ(i)、ユ(yu)來表記,來和捲舌音有充分區別。
    捲舌音如ヂー(知,zī)、ヂアー(炸,ziā)、ヂアン(張,zian)、シアン(上,sian);
    舌尖音如ヂイー(吉,ziī)、ヂイア(家,ziia)、ヂイアン(江,ziian)、シイアン(香,siian)。
  8. 舌齒音的聲母以ヅ(zu),ツ(tu),ス(su)來表記。但ス(su)行中會將第一和第二字結合,變化為サ(sa),セ(se),ソ(so)。如第四項「無氣音和有氣音的區別」所述,ズ(zu)和ヅ(zu)的假名也會變化為ザ(za),ゼ(ze),ゾ(zo)。
    以下舉例:スアー→サー(撒,suā→sā)、スアン→サン(桑,suan→san)、スエヌ→セヌ(森,suenu→senu)、スオン→ソン(僧,suon→son)、ヅアー→ズアー→ザー(雜,zuā→zuā→zā)、ヅアオ→ズアオ→ザオ(早,zuao→zuao→zao)、ヅエイ→ズエイ→ゼイ(賊,zuei→zuei→zei)、ヅオウ→ズオウ→ゾウ(走,zuou→zuou→zou)。
  9. 唇齒音的聲母為フ(hu)。
  10. 撮口音的韻母為ユイ(yui)。但ユイ列之外的只用ユ(yu)表記。即第一字和第二字有ユ者都為撮口音。要留意和捲舌音的異同。
    撮口音如ヂユヌ(軍,ziyunu)、ヂユン(窘,ziyun)、チユヌ(群,tiyunu)、チユン(窮,tiyun)、シユヌ(訓,siyunu)。
    捲舌音如ヂウヌ(准,ziunu)、ヂウン(中,ziun)、チウヌ(春,tiunu)、チウン(充,tiun)、シウン(順,siun)。
  11. 捲舌音、舌齒音、唇齒音第二字若用ア(a),和第一字結合為一個音。在其他情況下,ア單獨成為一個音。
    捲舌音如ヂアー(炸,ziā)、ヂアオ(抄,ziao)、シアヌ(山,sianu)、ヰアン(讓,wian)。
    舌齒音如ツアー(擦,tiā)、ツアイ(財,tiai)、ツアオ(草,tiao)、ツアン(倉,tian)。
    唇齒音如フアー(發,huā)、フアヌ(飯,huanu)、フアン(方,huan)。
    其他情況如ビアオ(表,biao)、ニアヌ(年,nianu)、リアン(良,rian)、シイアン(香,sian)。
  12. エ(e)段和オ(o)段的假名,除了エ和オ這兩個假名外,位於末尾,都屬喉音。
    オ於末尾如アオ(奧,ao)、バオ(包,bao)、ビアオ(表,biao)、シイアオ(小,siiao)。
    エ於末尾如イエ(也,ie)、ビエ(別,bie)、テイエ(鐵,teie)、シイエ(協,siie)。
    除以上兩個假名外,エ(e)段和オ(o)段的假名大體上發本來的音。
    オ段如オー(哦,ō)、ドー(德,dō)、ポン(朋,pon)、ヂオン(正,zion)。
    エ段如ベイ(北,bei)、レイ(雷,rei)、メヌ(門,menu)、フエヌ(分,huenu)。
    以上情形中,エ段和オ段的假名位於漢字的第一或第二音,為喉音。
  13. 三個假名表記一漢字的情形中,若第一字為フ(hu)、ツ(tu)、ヅ(zu),或第二字為イ(i),ウ(u)時,兩者結合為一個音。
    以上之情形如フアー(發,huā)、フアヌ(飯,huanu)、フエイ(非,huei)、フエヌ(分,huenu)、フオン(風,huon);
    デイー(地,deī)、デイウ(丟,deiu)、テイエ(鐵,teie)、テイン(聽,tein);
    ホウー(胡,hoū)、ホウア(花,houa)、ホウオ(火,houo)、ヅウオ(坐,zuuo)、スウン(松,suon)。
  14. 當使用一個假名或第一字及第二字結合為一個音這兩種情況時,需於末尾加上ー(長音),但若該漢字是輕聲時可以省略。
    一般情形如デイードウー(度,doū)、ホウー(胡,hoū)
    輕聲時如デイ(得,dei)、ドウ(都,dou)、ホウ(後,hou)
    只用一個假名標音時如ラ(了,ra)、マ(嗎,ma)、バ(罷,ba)。
  15. ラ(ra)、リ(ri)、ル(ru)、レ(re)、ロ(ro)之發音應以L開頭。而表記「兒」一字時,使用オル(oru),若作為後綴詞,使用ル(ru)。
    如果使用後綴詞「兒」,而且没有原意,则省略オ(o),表記為ル(ru)。
    メヌコウル(門口兒,menukouru)、シイアオハイル(小孩兒,siiaohairu)、イーホウエイル(一會兒,īhoueiru)、イークアイル(一塊兒,īkuairu)、イーバヌル(一半兒,ībanuru)、ヂイエメヌル(解悶兒,ziiemenuru)。

舉例:

(1)

ミヌシオンブー(民生部,minusionbū)

シーグンシウー(市公署,sīgunsiū)

シユンデイー(兄弟,siyundeī)

ポンイウ(朋友,poniu)

(2)

ター シアン ヂイエ マイ ドウン シー チユイ ラ(他上街買東西去了,tā sian ziie mai doun sī tiyui ra)

ホウオ チオー ヂアヌ リー ヂオール イウ ドウオ ユアヌ(火車站離這兒有多遠,houo tiō zianu rī ziōru io douo yuanu)

1944年的正式方案《滿洲假名拼音表》中將十五個基本規則簡化為十二個基本規則,也規定聲調的表示方法從古早的四角標圈法改為沿用注音符號的四聲(ˊˇˋ˙)。

結論

滿洲假名的出現幾乎是歷史的必然。但也很自然地出現了幾個問題:無分隔符號讓人難以閱讀,中文和日文本質上不同的聲調系統,以及發音不準確的問題。以下是1942年出版的《最新大陸会話入門》中的一頁,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問題之一:也就是聲調問題。

這樣看起來,買和賣的發音沒有差別,聲調若不標註,是滿洲假名在作為漢語系標音符號時的一大弱點。日本在當時將假名拼音法視為萬靈丹,還打算繼續研究蒙古語假名,馬來語假名等其他東亞地區語言的假名。但適用性應該也不會太好。再提一個假設性的可能性,滿洲假名若真的持續推行,可能真的造成滿洲語和中文的差異越來越大,發音日本化,真的造成某種文化上的差異。只可惜這個日本人視為實驗場,中國人恨之入骨的偽政權實驗不到十五年就草草結束,這些日本的理想者及幻想者的實驗永遠也得不到一個明確的答案了。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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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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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連民族學榴槤榴槤,像是在做田野,從最初味道臭臭,不敢食用,到最終的留戀回味。 這是一群學習人類學、民族學學生的青澀書寫練習,我們書寫日常觀察、田野紀錄。既是一場青澀的嘗試,也是對我們來說最珍貴、青春的民族誌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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