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眼镜是我的义肢
我从小学就开始近视了。我也知道是什么原因,躲在被窝里看书、画画、写小说,离电视机太近,玩手机时间过长,但如今的孩子哪一个不是这样呢。屏幕飞速发展,总是让人目不暇接。
直到后来被确诊为近视,我都还不敢相信,自己身上这样东西、这个一直自由地属于我的器官,竟然一点都不自由了。我感到很伤心,像是身患重病,突然被宣告残疾,而那时的我正处于活泼好动的青春期,仿佛遭遇了巨大的打击,从此便郁郁寡欢。
我好像至今都没有办法接受一个金属框套在自己的眼睛上,它明晃晃地给出提示:你已经失去了,你必须依靠这个家伙的辅助,才能重新获得观看世界的自由。我痛恨这种冷冰冰的嘲讽,但我更多的是痛恨自己,毕竟是我毁掉了这一切。青春期的自我厌恶,往往还要加上这部分,一并堆叠起来,将十多岁的女孩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后来我知道了隐形眼镜的存在,欣喜若狂。但比起佩戴一个笨重但看得见的东西,家长怎么都不愿意让孩子冒险。隐形,听起来就很可怕,但也正是我所想要的,我奢望着它能让我重获自由,或者更接近自由。在多次谈判后,母亲终于答应我,等我满十八岁就自己作主,可以选择隐形眼镜,或者其他一切不被允许的东西。
也可以这么说,选择隐形眼镜是我长大的标志之一,因为它确确实实让我感觉到更接近自由,自由地观看这个世界,像我小时候躲在被窝里看书、画画、写小说,像我从来没有失去过——如果不是因为睡觉前还需要摘掉隐形眼镜,这个幻象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为什么能够接受隐形眼镜,是不是因为它比起框架眼睛更自然,也显得更加聪明,不至于让一双眼睛埋没在厚重的玻璃片后面。而那副玻璃镜片,常常被描绘成笨重的象征,“厚酒瓶底”,看起来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但隐形眼镜却不一样,它铤而走险,通过置入的方式来改善视力,听起来多么危险,但也很诱人。
一个人想要重新获得观看世界的自由,付出这一点好像也是值得的。但我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戴隐形眼镜,付出的可不是“这么一点”。
这个选择是很冒险的,甚至有的人虽然早已下定了决心,到头来却因为这一点而受阻,望而却步,或者再也不提这个愿望,索性老老实实与框架眼镜为伴,毕竟已经习惯了,又安全。
我当时做了很多功课,兴高采烈上网买了第一副隐形眼镜,但始终没法戴上,不敢放进眼睛里。在反反复复的尝试失败后,我感觉到这个似乎早已委屈了很多年的家伙在排斥和抗拒,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就此罢休。
后来看到别人有类似的经历,说是去实体店找专业的人指导佩戴,直到学会为止。这一招很管用,我从那时起就戴上了隐形眼镜,到现在也有四五年了,一直都很顺利。如果不是睡前需要摘掉,常常会忽视它,感觉这双眼睛不是向谁借来的,而是生来自由的,属于我自己,像是我从没有失去过。
隐形眼镜是我聪明的义肢——义肢装在身上,必要时才需要去指认和说明,与真的、自然的放在一处,几乎没有分别,功能是一样的;“隐形眼镜”这个说法好像还是不够聪明,它是基于“眼镜”、“框架眼镜”,是一种辅助的工具,用于掩盖原本的、自然的,即便那早已僵死,废了。
如果真的要细分清楚,隐形眼镜也算不得义肢,除非我真的失去了眼睛,装上了一对义眼,用于取代真的、自然的。但从广义上来讲,我确实早已失去了眼睛,失去了自由观看世界的权利,隐形眼镜带来的效果和义肢是一样的,都是让人重新拥有和获得。相比起那如同面罩一般需要套在眼睛跟前的框架眼镜,它多么小巧和聪明啊,也很懂得让人不那么难为情。
由于多年近视的影响,再漂亮的一双眼睛都会变得暗淡无光,而隐形眼镜无疑是帮助人们进行“鱼目混珠”的家伙。佩戴隐形眼镜,不仅可以让美丽的双眼免于被埋没,似乎还能让眼睛看起来更明亮一些。虽然是不足挂齿的小把戏,但确实会让人感到惊喜。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人果然是喜欢欺骗自己的,隐形眼镜只不过是他选择的一种更高明的骗术。但是一个人要承认自己确实失去了某样东西,也是十分残酷的事。
索性就到这一步为止,隐形眼镜是我的义肢,尽管它背后的真相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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