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梦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弃自己作为一个小女孩的梦，那个梦，想起来太可笑了，谁七八岁就开始想象成为别人家的新娘，要承担全家上下的家务劳动，像一只勤劳的蜜蜂。身为一个甚至还无法照料自己、保护自己的小女孩，竟然想着将来要照顾和荫庇一整个家庭，最好生个儿子，为什么是儿子，不明白，反正就是要有儿子，小女孩的人生才会获得幸福。

很恐怖的故事，到底是谁教七岁小女孩这些东西的，谁教她七岁就要开始想生养一个孩子的事，明明她自己都尚且还是个孩子，这何尝不是一种虐待。只是从未被清晰地指认出来。

直到二十岁，我开始在人群中物色一个自己的伴侣，物色将来的结婚对象，实现我自童年起就被写好的梦想：最好生个儿子。如果你自己更喜欢女儿，那么就必须生两个。那时我以为我考上大学，就是为了在那里找到人生的终点，我以为我会在毕业的时候顺利结婚，生子。

不仅仅是我，似乎班上的女孩子都有这种幻觉，虽然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着不一样的童年，不一样的父母，但有什么相同的东西被写进了我们性别为女的基因里。然后大一的第一个学期迎来了秋季，课堂上女教授正在讲电影和纪录片理论，三分之二的女生坐在后排心惊胆颤地织围巾，沉浸时再也不抬头。

我不是说织围巾有什么错，我当然知道恋爱很重要，一颗火热的心很重要，但是为何男性不必付出他们的学习时间，他们考上大学本来就比女性轻易太多，但是为何我们费劲走进这间教室，却只是为了坐在这里给他们织围巾。这种对比让我非常愤怒。

就连讲台上女教授之所以能站在那里授课，台下是女学生在听讲，这种场景距离它初次发生、女性初次获得这样的权利，也才过去了百余年。为何轻易地就放弃了，为什么会觉得这里存在一个终点，在毕业前我就要挑拣好自己的余生。

我还真挑了，作为回报一个小女孩时代的梦想，我几乎是以最佳答案来完成这种没有考卷、但评分影响更加深远的考试。

但是开始对学科感兴趣，开始考班上前几名的时候，和这种梦想就产生错位了。我的意思不是说，当你不想做好妻子，就必须做好学生。而是仅仅对于我来说，能够动摇我的是这一点，是关于学科知识里蕴藏的对世界的领悟。至于其他人，世上有那么多动人的真相，对于她来说也有可能是电影，或者绘画（当然也有可能是编织，但不只是为一个男人织围巾），我的女同学们就有转而去学电影或建筑设计的。她们也延缓，或者说暂时放弃了这个小女孩的梦想。

我从小听老师讲福利国家"少子化"现象，对他们一再强调的危害置若罔闻，反而在心底暗暗高兴，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社会啊，女人可以不用生育。

再长大一些，老师还是不厌其烦处心积虑地警告"少子化"的危害，但我惊讶之余，暗想这一定是某种关于女性的表达，是主动的、革命性的现象。

直到后来终于看到一个日本新闻，因为自民党就紧急避孕药的使用，给厚生劳动提交了慎重应对OTC化的建议书，对此日本女网友表示：为什么老男人总对女性的身体提出"慎重"意见，少子化是我们对男权社会的罢工。

202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