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觀影體驗

羊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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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故土、實現夢想的那個「我」死掉了,而另外一個國家的「我」雖然活了下來、過得安逸穩定,卻放棄了夢想,渾渾噩噩地追逐著看不見的東西。

昨天從電影院出來,我們發現,如果不在電影剛剛結束時就把感受全部記下來,以後就再也不會想起來這些細節了。所以趁現在一月份剛剛過去,趁著記憶還算新鮮,在購票紀錄的幫助下,把一月份的觀影紀錄寫下來。希望二月可以即時寫下這些感想。

1月2日 - 《雙生花》

電影剛剛結束的時候,我有些不知道自己看了什麼。Irène Jacob當然是漂亮,真漂亮,整部電影的攝影、設計、色調,都是為了烘托出她那無死角的絕世美顏,這我也理解。但我總感覺在哪裡錯過了什麼,沒有嚐到什麼味兒。我想應該是我沒有找到「為什麼要拍這麼一個故事」的答案吧。

我也知道這個問題會有無數種答案,甚至壓根不需要有一個答案,甚至都不需要有問題。但看過「紅白藍」系列的我始終覺得,這部電影不應該就只是一個「淡淡憂傷」的「人生中的另一個自己」的故事——想看這種故事,我不如去看《NANA》了。

在看了導演奇士勞斯基的離開故鄉波蘭的故事之後,我突然醒悟了這部電影屬於我的那個「答案」:

留在故土、實現夢想的那個「我」死掉了,而另外一個國家的「我」雖然活了下來、過得安逸穩定,卻放棄了夢想,渾渾噩噩地追逐著看不見的東西。

嗚呼哀哉,這豈不就是現在的寫照。


1月7日 - 《西北偏北》

希區柯克的電影我看的不多,每次雖然沒有被嚇得半死,但也都受到來不小的衝擊。他的電影總是會在某一個時刻爆發出讓人大腦轟鳴的刺激:看《後窗》的結尾那一會兒的時候我心想「我靠我靠快跑快跑快跑啊!」,《鳥》的時候我心想「我靠這要是害怕鳥的人來看還不得原地爆炸」,《驚魂記》看完我滿足地捂住臉、開心地感慨「真是太變態了」,看《奪魂索》的時候我心想「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

我帶著這樣的心理準備去看了《西北偏北》,散場之後感覺自己看了部成龍的賀歲片。

事後我和業內人士浦澤粥討論到這部電影,他跟我說這其實就是合家歡動作片到始祖。從開頭主角蒙受冤情、開始逃亡,到中間亡命天涯路遇蛇蠍美人,最後驚心動魄的大場面搏鬥、抱得美人歸———光是復述這個公式的過程我就想到了好幾部電影。

看這些好萊塢老電影的時候,是不能帶著現代社會的性別意識來看的(甚至都不需要你有太強的性別意識),否則真的會一肚子氣。但這些好萊塢老電影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如果你帶著現代社會的性別意識去看,它就變成了一齣戲劇——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加里·格蘭特在我腦海裡的銀幕形象在這部電影之後變成了蠢萌。這種喜劇手法其實是不是也非常的Jacky Chan?

電影裡唯一讓人感到緊張的,就是男主角扔火柴盒去提醒女主角的那幾分鐘,一下子就回到了讓人腦袋嗡的一下的希區柯克驚悚:我操他(壞人)會不會發現?什麼時候會發現?你(女主角)趕緊看到啊!趕緊撿起來啊!我操我操!

總之,開開心心過大年,好電影。


1月11日 - 《真·奧特曼》

就像我堅決要等到EVA最終劇場版在電影院上映一樣,我終於在IMAX上看到了《新·奧特曼》。這次我依舊是買到了提前場,感覺見到了奧斯汀的二次元群體。這次的怪獸同好們明顯沒有EVA的觀眾們青春洋溢,是感覺更加哥特一點的宅中之宅,散場時他們像報菜名一樣用英語討論起電影裡每個怪獸身上的某些元素是在像初代的那些怪獸致敬。

我雖然不記得那麼多怪獸的名字(小時候看的配音版好像不會直接音譯怪獸名字?),但看到奧特曼變身、拔地而起的一瞬間,我真是開心到鼓掌跺腳。夫人對奧特曼一無所知,在旁邊滿頭問號地陪我看完了。

但說實話,它還是一部情懷蓋過電影本身的EVA樣板戲。庵野秀明似乎也沒打算把夫人這種沒有看過奧特曼的人考慮成目標群體?電影這樣拍,只需要能讓日本的基本盤開心就行了吧?畢竟聽到了以前的配樂,看到了幾乎原樣重現的分鏡,老派(甚至有點老土)的昭和式演技,以及特攝與CG難分真假的效果,作為基本盤,我真是開心的不得了。

我還在等《真·哥斯拉》在電影院重映,聽說那部電影哥斯拉很少,主要是石原里美開會?



1月17日 - 《千年女優》

小時候看電視的時候,教育台有一個動畫節目,似乎是因為版權問題沒法直接放日本動畫,就變成了「講動漫」。一個旁白介紹劇情,到了關鍵戲肉的時候就會播放原片,跟著看下來似乎也沒有錯過任何東西。其實很像現在的許多網絡影片,20分鐘一集的動畫可能10分鐘說完。我跟著這麼「看完」了《網球王子》、《最遊記》等熱門TV番,其他還有印象的就是今敏的《千年女優》。

可以說,講解版的《千年女優》我看過了不知道多少遍,故事的轉折、寓意我已經爛熟於心,但我堅持沒有去看全片,心裡總是隱隱覺得,我會在電影院裡看到這部說電影的電影。

距離我小時候坐在電視機前一遍又一遍的看《千年女優》的講解可能過了20年吧,現在再看起這部電影,過去十年在香港的觀影經驗似乎全部在此刻得到了回饋:

千代子的第一部電影的原型不就是原節子16歲演的那部《新樂土》嗎?就是那部「德國留學歸來的日本好青年放棄了金髮碧眼的納粹大小姐,和大和撫子的妹妹一起去了滿洲,開拓大日本帝國的未來」。記得當年在香港電影資料館看完之後,我簡直瞠目結舌,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能在電影院裡看到日本軍部和納粹的合拍片。

後面有一段千代子的打扮雖然是大正時期的,但應該是戰後黑澤明找原節子拍的《我的人生無悔》的致敬吧。她扮演被軍部殺害的異議記者的妻子,回到家鄉搞起來婦女解放運動。

第一次丟失鑰匙的那段劇情,cut之後佈景打開,我記得是山田洋次特別喜歡用的方法,拍「寅次郎」系列的時候,他就會在攝影棚裡拼裝起整個房間,這樣想拍哪個角度就直接拆掉哪塊牆就行了。教室那場戲是高峰秀子的《二十四瞳》的造型;我跟夫人說,記不記得我們在瀨戶內海的小豆島上看到了一個老師和一群學生的雕塑,我當時突然激動得半死,就是這個;她引退後在家打掃衛生的那樣子,特別像《秋刀魚之味》裡終於買到吸塵器的岡田茉莉子⋯⋯

「看電影」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

電影結束,夫人望著感慨萬千的我,問我對這個故事有什麼感想。

《千年女優》對現在的我來說,早就不是個愛情故事了。我看到的,是一個人決定做某件事,就一定會去做,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思考結果,更不需要去想那之後的事情——希望我未來還能繼續做一個這樣的人。


1月27日 - 《德州巴黎》

——逃避可恥也沒用,但想要逃避的話,也不是不行。

我們來到奧斯汀的這兩年間,去電影協會的戲院也不知道多少次,看了各式各樣的電影,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爆滿到找不到停車位。放映廳裡也爆滿到我只能坐在兩邊的位置,我他媽上次在電影院裡靠邊做還是2013年在尖沙嘴遲到15分鐘看《彗星美人》,我都不記得那天遲到的那個同學是誰了,但從那之後我對看電影遲到這件事深惡痛絕,只要遲到超過10分鐘,我就會直接走人,改日重看。

但《德州巴黎》開場用了不到1分鐘的時間就讓我忘了自己是坐在邊上了。電影的情節、攝影、色彩固然精彩,我卻最強烈地感受到生活經驗對觀影體驗的巨大影響,也理解了為什麼這部歐洲導演的電影對德州人會這麼重要。

電影裡出現的每一個德州人(包括在洛杉磯生活的主角弟弟),高速公路旁快餐店裡的每一次閃過的昏暗燈光,他們追蹤女主角時走過的休斯頓的高速公路出口,男主角那輛破破爛爛的皮卡,全家海邊出遊的影片中德州的海,一個在德州叫「巴黎」的地方是個什麼樣的概念⋯⋯這些故事的發生背景,就是這兩年我們每天在德州的生活。

電影的呼吸變得再自然不過,我甚至確信現實中我也有這種感覺的朋友,甚至就是Eric前幾天在酒吧介紹給我們的他的發小。

Eric說,80年代這部電影的走紅激勵了大量的德州人投身電影事業,德州的電影潛力也因此被進一步的開發,隨之大量的投資也跟著進來。可以說今天德州大學的電影專業(徐克就是這個專業畢業的),甚至奧斯汀電影協會的存在,都有這部電影的影響在裡面。Eric說這部電影他從小已經看了三四遍,聽說電影協會上映之後,他還是拽著個幾乎不出門的詩人朋友一起又把它看了一邊。

坐在我隔壁的大姐,看到電影結尾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哭到了融化。散場之後,電影院裡氣氛簡直壓抑到了極致,後面一個大哥笑著說了句:

「What a happy ending!」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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