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562《史記》卷四十〈楚世家〉13：出現像鳥的紅色雲彩，那又如何？

──────────原文──────────

昭王亡也至雲夢。雲夢不知其王也，射傷王。王走鄖。鄖公之弟懷曰：「平王殺吾父，今我殺其子，不亦可乎？」鄖公止之，然恐其弒昭王，乃與王出奔隨。呉王聞昭王往，卽進撃隨，謂隨人曰：「周之子孫封於江漢之閒者，楚盡滅之。」欲殺昭王。王從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爲王，謂隨人曰：「以我予呉。」隨人卜予呉，不吉，乃謝呉王曰：「昭王亡，不在隨。」呉請入自索之，隨不聽，呉亦罷去。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鮑胥請救於秦。秦以車五百乘救楚，楚亦收餘散兵，與秦撃呉。十一年六月，敗呉於稷。會呉王弟夫概見呉王兵傷敗，乃亡歸，自立爲王。闔閭聞之，引兵去楚，歸撃夫概。夫概敗，奔楚，楚封之堂谿，號爲堂谿氏。

楚昭王滅唐九月，歸入郢。十二年，呉復伐楚，取番。楚恐，去郢，北徙都鄀。

十六年，孔子相魯。二十年，楚滅頓，滅胡。二十一年，呉王闔閭伐越。越王句踐射傷呉王，遂死。呉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呉伐陳，楚昭王救之，軍城父。十月，昭王病於軍中，有赤雲如鳥，夾日而蜚。昭王問周太史，太史曰：「是害於楚王，然可移於將相。」將相聞是言，乃請自以身禱於神。昭王曰：「將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禍，庸去是身乎！」弗聽。卜而河爲祟，大夫請禱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過江、漢，而河非所獲罪也。」止不許。孔子在陳，聞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

──────────翻譯──────────

楚昭王逃到「雲夢地區」。雲夢地區的人們不知道他是國王，用箭射傷他。楚昭王逃到「鄖【音雲】國」。

「鄖公【也就是鄖國的領導人】」的弟弟「懷」說：

「楚平王殺死了我們的父親，如今我殺死他的兒子，不也可以嗎？」

鄖公制止了「懷」，但還是很擔心她會去殺楚昭王，於是鄖公就和楚昭王一起逃奔到「隨國」。吳王聽說楚昭王前往隨國，就立刻出兵攻打隨國，並對隨國民眾說：

「周王室的子孫被封到長江、漢水之間的人，全都被楚國消滅了。」想藉隨國人之手殺死楚昭王。

楚昭王的隨從「子綦」就把昭王深藏到隱密的地方，然後自稱是楚王，對隨國人說：「把我送給吳王吧。」

隨國人占卜把楚王交給吳國這件事，得知不吉利，就向吳王推辭說：「昭王逃跑了，已不在隨國。」

吳王請求進城自己去搜尋昭王的蹤跡，隨國不同意，吳國也只好撤軍離去。

楚昭王逃出郢都時，曾派「申鮑胥」到秦國請求救援。秦國派五百輛戰車去救助楚國，楚國也聚集殘餘的散兵，與秦軍一起進擊吳國軍隊。

楚昭王在位第十一年的六月，在「稷」這個地方打敗吳軍。恰好吳王的弟弟「夫概」見到吳王的軍隊負傷敗退，於是就逃回吳國，自立為王。吳王「闔閭」聽聞此事，立刻領軍撤離楚國，回國去攻打「夫概」。夫概被打敗，逃到楚國，楚國把他封到「堂谿」那裡，號稱「堂谿氏」。

楚昭王滅亡了「唐國」。九月，昭王返回郢都。

隔年，也就是楚昭王在位第十二年，吳國又來攻打楚國，攻下了「番邑」。楚王感到恐懼，便離開郢城，把都城遷到北邊的「鄀【音若】城」。

楚昭王在位第十六年，「孔子」做了魯國國相。

楚昭王在位第二十年，楚國滅亡了「頓國」、「胡國」。

楚昭王在位第二十一年，吳王「闔閭」討伐「越國」。越王「句踐」射傷吳王，於是吳王死去。吳國因此怨恨越國，並不再向西攻打楚國了。

楚昭王在位第二十七年的春天，吳國攻打「陳國」，楚昭王出兵救援陳國，駐軍在「城父【地名】」。十月，楚昭王病倒在軍中。天空中出現紅色雲彩如同鳥形一樣，圍繞著太陽飛翔。

楚昭王向「周太史」詢問吉凶，太史說：「這對楚王有害，但是可以把災禍轉移到將相身上。」

將相聽到這段對話後，就請求向天神祈禱，願以自己代替昭王，昭王說：

「將軍、國相，就如同我的胳臂與大腿，現在把災禍移給他們，怎麼能夠除去我這身上的病呢！」昭王不同意。

占卜詢問病因，認為是黃河神靈在作祟。大夫們請求祭禱黃河。

楚昭王說：「打從我先王受封以來，遙祭的河川不超過長江、漢水，而黃河神靈我們不曾得罪過。」因此制止了大夫們的請求。

孔子在陳國，聽到這些話，說：「楚昭王通曉大道裡啊。他沒有失去國家，是應當的啊！」

─────────解說與心得─────────

在上一篇的最後，伍子胥等人率領著吳國軍隊前來復仇下，攻陷了楚國國都「郢城」。此時的楚昭王大約才二十歲左右而已，面對來勢洶洶的吳軍，他也只好棄城而逃。

楚王流落荒郊野外？！這劇情怎麼覺得似曾相識？原來，這應該是第二個流落野外的楚王了。上次是那個只顧在國外享樂的楚靈王，由於國內政權被弟弟搶走，兒子還被殺，在山野間餓了好幾天，最後才被百姓收留，甚至最終死在百姓家中。

這次則是楚靈王的侄兒楚昭王，在流亡期間，可能是因為穿著破舊，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還曾被雲夢地區的人民射傷，看來十分狼狽。後來逃亡到「鄖國」，卻因為上一任楚王曾殺伐過鄖國，所以鄖公的弟弟打算殺死昭王為父報仇。真覺得這位楚昭王滿可憐的，因為吳國之所以攻入楚國國都，是因為楚平王聽信讒言、殺害忠良的緣故；鄖公的弟弟想殺楚昭王，也是因為楚平王曾殺死上一任鄖公的緣故。換言之，楚昭王本身沒什麼問題，但他卻背負著父親當年的「罪」，如今只能四處躲避追殺。

所幸，鄖公意識到眼前的楚王可不能怠慢下，不僅阻止弟弟，甚至還陪楚昭王逃往隨國。為何鄖公會「親自護送」目前很狼狽的楚昭王呢？我想，或許是因為楚國的國力強大，不是小小鄖國可以得罪，加上眼前這位楚王看起來也滿和善的緣故吧！？

為何我會認為這位楚昭王應該待人滿和善的呢？這是因為相較於走投無路，連隨從都拋棄他的楚靈王，至少楚昭王身邊還是有陪他一起逃亡的隨從，甚至這位隨從還願意假冒楚王，希望把自己獻給吳國，好讓真正的楚王免難。能有臣子願意為他赴死，可以想見楚昭王應該平日待人還不錯。

另一方面，得知楚昭王逃到隨國後，吳國選擇四處宣稱楚國之前的暴行，希望讓這些對楚國懷恨在心的國家殺了楚昭王。其實這招還算滿高明的，如果真的成功的話，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殺死楚王，令人懷疑這會不會是吳國的兵法家「孫武」的計謀！？

最終，有人願意假扮楚王以獻給吳國，這應該也讓隨國很苦惱吧！？如果真把自己主動出現的楚王交給吳國，隨國的國際地位會上升？還是下降呢？在猶豫不決下，隨國選擇用占卜的方式解決。最終，占卜得到不吉利的卦象後，隨國竟然強勢地拒絕讓吳國軍隊進城搜捕的要求。看來，在遙遠的春秋時代，占卜的內容是相當神聖的，一定得遵循才行。

在同一時間，楚國的大臣「申鮑胥」前往秦國求救下，終於擊退了吳國軍隊。關於「申鮑胥」的部分，由於〈秦本紀〉中有多一點紀錄，這裏就不多做說明。但仍有兩點值得關心一下：

首先，〈秦本紀〉中司馬遷稱他為「申包胥」，但在〈楚世家〉中，卻稱他為「申鮑胥」。到底哪個才正確？抑或是通用？沒有搜尋到答案，暫且放下。

其次，為何會向秦國求援呢？這是因為楚昭王的媽媽是秦國女子的緣故。現代學者對於這段「秦楚之好」多有研究，大致上來說，就是春秋戰國時代的時候，秦國與楚國有姻親關係，所以楚王多娶秦女、秦亡多娶楚女，所以前幾年有一齣有名的歷史劇《羋月傳》，就是在講楚國女子在秦國掌權的故事。另外，也有學者推論：秦始皇帝的正妻，也就是「始」皇后，有可能是楚國女子呢！

言歸正傳，經過一番波折後，楚國終於趕走吳國軍隊，並收回屬於他們的都城。後來，吳國有了「越國」這個新興對手後，吳楚之間的征戰才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此時年僅三十七歲的楚昭王卻在軍中病倒了。同一時間，那天天上出現了紅色像鳥的形狀的雲朵，對此，他們詢問了周王室的太史，希望獲得吉凶。結果，太史認為這雲朵的出現不利於楚王，但可以轉嫁給底下的將相。

楚昭王得知後，拒絕了這個聽說可以轉移病情的祈禱。後來，他們再度占卜，想知道病因，藉此「對症下藥」。結果，得到的答案竟然是「黃河」神靈作祟的緣故。對此，楚莊王冷靜地分析楚國的位置，明明就只分布在長江、漢水流域，怎麼可能得罪到黃河？因此，在理性分析下，楚昭王再次拒絕透過祈禱的方式來幫自己治病。換言之，對楚昭王來說，自己生病跟天上出現紅色的鳥型雲朵有何關聯呢！

看到這兒，還真令人有點「感動」。相較於前幾任楚王，楚昭王的表現應該是最好的。不僅時時顧慮著身邊的人，甚至也不相信占卜的內容。如果「刻意」放大來看的話，楚昭王的舉動可稱得上的古代中國理性思考的重要人物之一呢！

也因此，就連孔子都非常推崇這位明白道理的楚王呢！

這裡補充一下後續，其實孔子周遊列國時也曾來到楚國，當時楚國的國君就是楚昭王，他也一度想要重用孔子，但最終在大臣的反對下才作罷。

那麼，此時年約三十七歲的楚昭王，是否會病癒？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幾段史料給我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