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與實之間（為甚麼拍電影？）

在「劉家良傑作展」中，有相當多嘉賓講者出席，有劉家良的徒弟，合作過的演員，武指，和幕後工作人員，也有學者，電影研究員，影評人等，有的純粹分享個人和劉師傅工作的經驗，有的提供時代背景，有些集中在電影方面，有些焦點在劉家良的武學，百家爭鳴。然而，沉澱之後，發覺大家都在提到一點－真實!

不過，電影其實是一種夢幻，當然有真有假。如果全部是真實的，那便是記錄片的模式，如果全是虛構的，那便是一個故事，基本上並無不可。不過，電影可以天馬行空，甚麼光速飛行，時間旅遊，輕功飛簷走壁，刀槍不入，但總有一個邏輯思維，前言要對得住後語，不能互相矛盾，觀眾不是儍子，欠缺說服力的，很難成功。例如大台劇集，經常電話冇電，巧合偷聽到，觀眾離棄，便不是巧合了。

在這次電影展中，大家焦點都放在劉家良師傅的武打設計，有時他更會親身上陣，大家都覺得打得好看，而且相信招式是真實。但今次不少當日有合作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卻有提到，有些是虛構的。例如日本演員倉田保昭便指出，他在電影中打出的「蟹形拳」，是劉導演臨場創造出來的，但出來的效果很好，大家都覺得新鮮可觀，也沒有人質疑甚麼，因為電影始終是在虛與實之間，只要合乎電影所設定的情理邏輯之內，剪接流暢沒有破綻，觀眾是會接受，不計較的。

例如大家看《臥虎藏龍》，看到周潤發站在竹枝上打鬥，輕功飛上飛落，觀眾不會覺得周潤發就是真的就是身懷絕技的高手。或者在《The Matrix》中，男主角Keanu Reeves可以彎身避過子彈，沒有人會天真地要求他現場表演示範吧，因為那不是真的，只是電影，可以將這些虛構情節，拍攝得如同真實。而我們作為觀眾，最重要是電影出來後，是否有說服力，簡單來說，就是好不好看。如果大家看到破綻，例如那不是周潤發本人，是一個替身，或者「威也」被看到，由一點跳到另一點完全不合乎身體物理邏輯，大家可能恥笑電影拍得差，但應該不會笑周潤發原來不是真材實料，根本不懂輕功吧。

電影其實很要求身體力行的工作，尤其是動作片，總要走上走落，也要假裝做一些動作，甚至有機會要在公眾地方，在汽車之類移動的物體上做出各類動作，有一定程度危險。當拍攝工作和技巧日趨改善，大前提是盡可能以假亂真，又保障演員的安全。例如綠幕（Green Screen）的技術，可以將背景後期再加上，於是一些高難動作，可以在片廠內，安排一個最完美安全的環境拍攝，減低風險。

上次在寫「劉家良傑作展」一文中，提過他在一部家庭攝錄中，有人問他為何成龍仍要經常親自上陣高難度動作，他笑而不語，然後要求關機，在鏡頭後才向現場的人說他的意見。其實自己亦經常有此疑問，因此未能聽到劉師傅的高見，是有點遺憾。當年這類攪笑動作片流行時，自己已經去了加拿大，不知道是否身在異地，很容易有思鄕之情，每幾個星期便和朋友去唐人街看兩三部電影，一解鄕愁。不過，很快我便對這類片種厭倦，因為招式總是來來去去，捐窿捐罅，或者大叫：唔夠打都打住一半。除了熟口熟面之外，就是打出來不好看。例如有了那種拍戲用的化學玻璃後，幾乎部部片都有爆玻璃，總有人被撻落玻璃的茶几！

而後來，每年大小選美活動，很多佳麗因此而入行，於是每一部片都有一位新人，除了賣弄性感之外，就是用來被糟質，爆玻璃，碌落樓梯，總之慘不忍睹，也不知要滿足觀眾的虐待狂，還是製片人的？說回成龍，最初好像是標榜從三樓跳下來，不用替身，沒有剪接，當時是受到關注報道，大家大讃。於是開始向「高」難度挑戰，再由本地跳到去外國，場面越來越大，也因此有失手受傷，全都有娛樂新聞價值，但是不是令電影更好看呢？發展下來，大家已有目共睹吧。

在電影展中的一部《醉拳2》，是劉家良導演，也是他和成龍唯一一次銀幕合作，我還是第一次看。開頭一場，兩人在火車底大戰，櫻槍對單刀，在有限空間，一個人根本無法站直，還有其他障礙物，但刀來槍往，變化萬千，很有新鮮感，非常好看。而中段一場，他們二人以空手及木棍對抗過百個斧頭黨，場面相當大，有點亂。但我認為敗筆是劉家良經常堅持的不會隨便死一個人，結果二人只會避開，推開對手，即使有時是從樓梯上推倒數人，或者從二樓推人落地，但對方沒有甚麼傷亡，始終寡不敵眾，而劉家良的角色最後被斧頭劈中而死，他自己也乘勢退出全部拍攝工作。

電影最後大概三分一是由成龍接手完成，分別也相當明顯。他要在幾乎全程捱打下，最後一着反敗為勝。場景是一個工廠之類，當中有一個大炭爐，於是他便被打到跌入炭爐，他再三爬兩撥走出來。然後在片尾的幕後蝦碌片段看到，他真的跌進去，旁邊的人已準備滅火器及應急物品防備，但結果他的雙手仍有燒傷，起了多個水泡。但這是必須嗎？有令電影更好看嗎？

電影始終不同現場表演，觀眾並不要求百分百真實。如果要試圖去解釋為何成龍對拍電影有這種執着，那可能是他自小的訓練有關，七小福的時代，一班師兄弟的訓練都是為表演，是屬於台上的，就像以前的馬戲表演，甚麼空中飛人的，觀眾在現場看，當然緊張刺激，甚至簡單如小丑表演拋波，四個五個波，在現場看便是冇花冇假，但在電影電視上，大家不會覺得如何巴閉。

電影吸引力正是在虛與實之間，把故事說得動聽好看。如果看完電影之後，大家只顧談論那些是真那些是假，那電影已算失敗。劉家良的武打場面好看，正是他本身明白武術之道，招式熟鍊，同時他也明白電影的精粹，怎樣設計出來會更好看。而我相信，大家一直強調的真實，正是他是一位武術宗師，也是一個了解電影的導演，也明白在虛與實之間，如何寫下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