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原創劇集推介：Midnight Mass｜神蹟與神聖化之權力操控手段

（利申，內含大量劇透 😂 不過，我也是在別人劇透介紹後才去看）

柔和輕快的爵士樂下，Netflix原創劇集《午夜彌撒》（Midnight Mass）[0] 以一個靜止鏡頭揭開序幕，定格在宗教符號——「ΙΧΘΥΣ」[1；見圖四]。鏡頭慢慢拉遠，驚覺是人命傷亡的車禍現場。音樂繼續，氣氛違和——男主角Riley Flynn坐在路旁，凝視著被他醉駕誤殺的死者，喃喃自語，念著主禱文。正為他療傷的打斷他，問道：「麻煩你順便問一下祂為什麼每次都帶走無辜之人，酒駕的廢渣卻只傷皮毛？」可見，劇集以批判宗教為主調。

《午夜彌撒》是由著名驚慄片導演Mike Flanagan編導，以其天主教的成長背景為藍圖，是他口中意義最深，最富個人情感的作品。[2] 故事講述Riley監禁四年後獲釋，回到成長的魚村小島，與家人同住。四年的牢中生活，失去的不只是時間和自由，還有城中的高薪厚職與基督教信仰。與此同時，一位年輕神父——Paul初到小島，接替了陪伴各人成長的主教，打理島上唯一的教堂。他年輕有為，魅力四射，還有不少神蹟伴隨。其中，下身癱瘓多年的Leeza Scarborough在彌撒中得醫治，使島上的宗教熱情達至前所未有的高潮。彌撒瞬間由寥寥可數，變得座無虛席。不過，大量不安的事件也伴隨出現，加上Paul神父漸趨怪異的行徑，引起小部分人懷疑。可是，大部分人仍置諸不理，沉醉宗教復興，放棄獨立思考，直至Riley無意發現了Paul神父原來是年老主教，只是在出行時遇上彷如天使的吸血怪物，喝了牠的血，使他返老還童，帶來以上的神蹟。

《午夜彌撒》共七集，起初兩集的節奏相對慢，為的是循序漸進地建構角色，幫助觀眾進入故事世界，尤其是投入小島的平淡節奏，預備接下來的劇情突變。突變始於第三集，從此節奏明快，懸疑緊張。加上，每集結束前都恰到好處地埋下懸念，令筆者按耐不住，一晚完成了全劇。其中最為吸引，是導演關於宗教信仰的深邃反思與準確批判。礙於篇幅所限，本文只論述其中兩點，並作出反思：

第一，質疑神蹟之神聖性。神蹟，更精確是稱之奇跡，是全劇的關鍵符號，貫穿故事的起承轉合：年老主教遇上「天使」顯現，經驗反老還童的奇跡，裝扮成自己虛構出來的Paul神父，回到小島教會，以「天使」的血取代聖餐的酒施行，引發島上大量奇跡出現。稱之奇跡，不是神蹟，因為其源頭不明，帶出疑問：到底奇跡的本質是否必定是善？奇跡的源頭是否必然是神聖的？導演的立場明顯是負面：奇跡不是來自上帝，而是一隻吸血怪物；所謂的祝福終究是咒詛，所謂的復興帶來的只有更大的摧毀——摧毀的不只是整個小島，還有島上村民的生命和人性。其中導演以Leeza的一句話作結束全劇，意義深遠：「我的腿失去知覺了。」意思是她回復了下身癱瘓的情況。可是，Leeza卻面露笑容，深感解脫，因為離開奇跡的虛謊，歸回充滿苦難卻真實的世界才是她的救贖。如此的弔詭的論述不單只為了扣人心弦的劇情，更是發人深省，尤其影響在成功神學的靈恩教會長大的筆者：到底所謂的恩典和神蹟從何以來？會否是邪惡勢力的光明化身，甚或只是本身經濟和社會優勢的自然結果？而且，劇集關於神蹟追求的批判豈不是更能反映那位進入苦難與受苦者一同受苦的上主嗎？

第二，批判神聖化之權力操控手段。奇跡是關乎權能，必涉及權力運作，因為奇跡附帶將施行者神聖化的傾向，賦予其超然的權力地位，提供一種例外狀態，合理化當中不合理的元素。因此，神聖化自己是操控他者的不二法門，使他者逐漸放棄思考與批判之能，只能選擇順服與跟隨。在戲中，當Paul神父意識到自己的要求越來越難接受，他便在講道中以經文建構信徒為上主軍隊的身分（福音派與靈恩派堂會常見的比喻），以致建立緊急的例外狀態，要求信徒的忠誠與全程投入，即或遇到不合理和不道德的事也能照單全收。在現實中的靈恩社群，不少人經常神聖化自己的事工計畫，稱之上主的特殊時間，既關鍵緊急，又不能錯過，背後的動機與運作值得我們慎思明辨。另外，當劇集中的教堂同工Bev Keane發現Paul神父失控誤殺了村內酗酒的流氓時，她不斷引用經文，詮釋神父的失控是聖靈運行的證明，並說服知情的教友：「他就是天主的神蹟，他是奇蹟的展示者，天主只有計劃，他透過神父來行事。我們要盡本分。」「盡本分」所指的是隱瞞、盲從和忠誠，正如現實中有數之不盡的教內領袖犯下貪污、性侵、戀童等嚴重罪行下仍遭受包庇。正如導演所言，很多宗教的原初風景是美麗的，只是當宗教終淪為權力操控的手段，就必然產生巨大的災難和傷害。[3]

最後，吸血怪物只是飛走，沒有死去。導演解釋是刻意安排的，為表達牠所象徵的誘惑在現實中無處不在，並不限於宗教社群之中，隨時也可捲土重來。縱觀歷史，環顧四周，不少政治上的極權者也以相同的方式運作——神聖化自己，繼以橫行無度。或者，在我們高聲疾呼要作鹽作光之前，倒不如先反思究竟信仰群體背後的運作和意識形態反映的是地上的暴政，還是那位「不以自己與神同等為強奪的， 反倒虛己」（腓二6–7），成為世上無權勢者，受苦至死的基督呢？

[0] 劇集連結：https://www.netflix.com/us/title/81083626?s=a&trkid=13747225&t=cp&vlang=en&clip=81488871

[1] 魚的形狀，相傳是初代教會逃避政權迫害時採用的隱藏符號，有人翻譯為「耶穌魚」。

[2] Mike Flanagan, “The Deeply Personal Horror of ‘Midnight Mass’ – Guest Essay by Filmmaker Mike Flanagan,” Bloody Disgusting, 2021; available from https://bloody-disgusting.com/editorials/3684646/deeply-personal-horror-midnight-mass-guest-essay-filmmaker-mike-flanagan/ (cited 30 Mar 2022).

[3] Ibid.

[4] Ibid.

[5] Photos from Netflix and IM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