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女人》女性主义短片展
达洛维夫人说,她要自己去买花。
1941年3月28日,伍尔夫在自己口袋里装满石块,走进欧塞河,身后是苏塞克斯郡刚刚开始的春天。
“女人吗?这也太简单了。她就是子宫,她就是卵巢”。这是《第二性》探讨的起点。
女人到底是什么?像歌里唱的那样,“女孩子是什么做成的?是鲜花吗、是戒指吗,是果酱做成的,还是花边做成的”?
我想到我的外婆。她出生在河北省阜平县,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读书。一开始,她没有名字,家人按照排行叫她“小二”。每天早上,她和妈妈把粮食藏起来,进山躲避日本人的扫荡,晚上再回家去。这样度过了她的童年。她会进山摘柿子,把柿子埋进沙土。“因为沙子下面有地下泉”,她跟我说:“再挖出来就凉飕飕的”。
十几岁村里有了扫盲政策,她终于可以上小学了。先生给她起了名字“忠庭”。她上午上学,下午进山夯石头。一边学会了认字,一边给哥哥盖起一间房子。
结婚之前,她对我外公提出唯一一个要求。“我得上学”,她说。
然后是我的妈妈。十九岁那一年,她在河北老家养病。村里的大广播反复播放着,高考恢复了。她收拾行李就回长春开始复习。高考那天中午,她一边看书,一边在墙角的阴影里吃了一个包着油纸的老式面包和一根黄瓜。
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上小学。妈妈买了两只小鸡给我。我们一起去东北师范大学校园里挖婆婆丁喂鸡。那是她的母校。她从来不化妆,也没有告诉过我关于月经的事情。妈妈是长影的编剧。虽然她没有教会我化妆和使用卫生巾,但是在我做出“出国学电影”和“30岁也不想结婚”的决定时,她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的人。
“做电影挺好的,不一定非得结婚。怎么开心怎么来”,她说。有一年,她为了躲开家庭琐事,更好地集中精力,在家附近找了个招待所写剧本,我每天中午去她房间吃饭。招待所的午饭总是白菜炖冻豆腐。我们一边吃,一边一起看一集《最佳搭档雷克斯》。
妈妈和外婆,是完全不同的女人。我跟她们很像,又很不一样。
我们到底是怎么学会做女人的?我们要做什么样的女人?我们在用一生回答这个问题吗?
“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波伏娃说。“她的才智是在孤独与自由中练就的”,伍尔夫说。
“为着我的家庭……但是我的生活并不能就此为止。懂得了自己并不是一个怪人,不再为还有所乞求而感到羞愧,这就是觉醒”。在《女性的奥秘》中,弗里丹引用了一位来自休斯敦的家庭主妇的信件。
在伍尔夫逝世80年之后,在这个同样刚刚开始的春天,怀想着这位一生都在探讨“女人之自由”的伟大作家,我们上线这个以“女人的一生”为题的影展。顺着波伏娃的脉络,从童年,少年,到青年、中年、老年;十位女性导演,从她们的生命体验出发,讲述十位处于不同人生阶段的女性故事。想要跟观众共同探索一个问题:什么是女人?
策展人
吕遥,独立电影人、策展人。柏林短片电影节策展,上海电影节短片单元评审。曾任 FIRST 青年影展创投论坛评审、上海酷儿电影节评审。作品入围美国 Student Academy。策展项目与知乎、北京x美术馆等机构合作。
对谈人
韩夏,韩夏, 导演、作者、播客《喷嚏》主持人之一。她的短片和纪录片作品,多关注来自不同背景的中国⻘年群体,并用独特的视角为他们发声。
Cher,广告行业从业者,内容创作者。开设艺术科普自媒体“GentleHuman 温柔人类”,从当代生活的角度出发看到不一样的艺术的故事,其中第一季播客「温柔人类」从影视的角度解读艺术。
童年
在《夜游》中,严瑜然导演讲述了小女孩雨生的故事:雨生父母为了躲避相关政策的追查,探查腹中胎儿的性别,一家三口在假期来到了乡下。陌生的环境、不一样的风俗还有变化的家庭关系,面对着这些猝不及防的改变,雨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在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陷入了一个矛盾的境地”,严导说:“因为我一直认为性别是一个敏感而明显的话题,同时也在自我发问——我是一个旁观者还是一个参与者?在创作过程中,我就像女主雨生一样,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但同时又想进行强烈的表达,因为我认为故事背后蕴藏着更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关于家庭、家乡,更是关于记忆与社会。”
童圣媛导演的《项链》,讲述了10岁女孩嘉嘉和一条蓝宝石项链的故事。跟嘉嘉一样,童导的妈妈在宾馆行业工作,她的童年也是在宾馆度过的。
“关于母亲,小时候的我依赖母亲给我塑造的世界,却不知道作为一个人,她是如何在现实中挣扎的。与母亲是孩子一生中第一段与人相处的关系,她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却又源于同一个身体,母亲和孩子的关系是微妙的。母亲从不会把她的烦恼带给我,这可能是她的无私,但也可能是我们隔阂产生的开始。小时候的我,看到的是世界零星的片段,于是便开始了无限的想象去填补目及世界的缺口,创作可能生于此。
现在,在《项链》的故事里,我重组了记忆中的片段,让嘉嘉生活在我童年的时空,但也赋予了她超越我的勇气。童年是无力的,孩子的话语是无力的,但嘉嘉用行动去对抗这种对自己存在的无视,为自己认为的善而努力。”
少年
因为父亲死在工地而来到深圳打工做保姆的苏丽珍试图向工地讨要赔偿金,在不断寻找着父亲踪迹的同时,与书店打工仔阿超展开了一段似乎并不明朗的夏日恋情。这是高文婷导演《夏日高阁》的故事。
“写这个故事的过程经历了无数次改动和重来,但有一点从没有变过,就是描写’存在的痕迹’这件事。深圳是一个遍地是工地的地方,这个城市搭建的过程伴随着许多人的努力,和许多来来往往,人走了,然后留下楼房。但这个城市也有温情的部分,夜晚的书店,近距离的男孩女孩,他们是炙热的。依赖着保姆的小孩子,他们是炙热的。只不过大家都要走向成熟和独立,苏丽珍需要意识到城市并不如她理想中一般美好,生命会被遗忘,爱情会消逝,依赖她的孩子会长大。我偶尔在想,至少孩子长大了。当我回顾自己的短片,我发觉影片中的三个人物最大的关系就是他们没有什么实质的关系,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也不是仇敌,只是三个在城市中认识的人。当他们无声地陪伴彼此,静默地完成各自的成长,他们投射在彼此身上的视线或许也就足够成为某种牢固的连结。”
王毓卓导演《罗南的演讲》中,少女罗南看着妈妈的生命走向倒计时。她再也无法对父母婚姻的裂痕视而不见,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帮助妈妈离开这个家。
“我就不在此谈太多女性主义表达了。作为女性作者,我自然地拥有女性视角,并享受在女性性别空间中发掘那些很少被讲述的事情。我写过的几乎所有剧本,以及很多在写要写还没写的,也都是以女性为中心的。同时,作为一个小学只当过小队长(班主任破格任命,要求我自我管理)、因纪律问题单人单桌一年有余(并在此期间学会了打响指)的人,我似乎天生着迷于打破规章制度,罗南一路上也是挑战、拆解着父权世界的规则——我所写的人物,通常都是勇敢、自由、但经常挨骂的;在塑造他们的过程中,我一次次地详细复习并深入了解自我。”
青年
薛皓玥导演的《煤城》,讲了露露的故事。 她是洗煤厂里的化验师,与洗煤厂老板的儿子订婚了。但是,老板命令她辞职以便备孕,而且不顾露露的反对,伪造化验报告来卖出劣质煤。与此同时,露露发现自己的父母偷偷请来神婆询问如何求子,在神婆的指示下,他们打算挖出祖母的遗骨与祖父合葬。露露决定反抗。
“我的家乡自我出生起,就是同一幅面貌。即使别的城市里经济和思想都在快速发展,家乡的小镇似乎是永远不变的,男权思想依然在这里根深蒂固。女人们永远在厨房里做饭,打扫家里,一结婚就要生孩子,工作则不是必需的。而男人们擅长围绕在饭桌旁喝酒,用大嗓门说一些无聊的大话,自诩为女人的教育者、保护者。我听长辈讲起家乡的陋俗。如果一个男孩去世了,家人便会为他买来年纪相仿的女孩的遗骨,让两人婚配并合葬。也有的人在老年女性去世之后,违背她的意愿,一定要将她的遗骨与她先前去世的丈夫合葬。女性的身体不仅被视作生育容器,连死了之后遗骨都成为商品,不受自己生前的意愿约束。我在思考,一个现代社会中的年轻女性面对被男权社会物化时的困境时,到底会如何选择,就写了《煤城》。”
《away》中,周维加导演讲述了水位监测员熙安的故事。她尝试帮助自己暗恋对象小米脱离来自其丈夫的家暴阴影。
“她在不同的时空里怯懦过,冷漠过,小心翼翼,也勇敢无畏过。我不断地在她身上寻求自我,以为她是我自己的倒影,但最后发现只有将我自己从中剥离,才能真正看见她。我创作出熙安的过程,其实是看见她,然后邀请她带着这个故事走来。
我想也正是因为熙安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才能让大家能在她身上或多或少的看到了一些自己的痕迹——作为一个女性面临的责难和困境,作为一个个体面临的取舍和牺牲。或大或小,都是正在发生的生活。
我也不是一个总能坦然面对自己的人,在生活里也常常逃避和畏缩,也因此熙安的存在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安慰。我常在梦中回味她最后拥抱小米的微笑,她选择面对和承担一切的勇气,她为爱,也是为自己做出的最有力的回应。
最后的逃离是我对两个主角的祝愿,我祝愿长江水拥抱着她们一路东去,抛掉一切残忍的束缚和枷锁,只去追寻自己。这也是我对观众们的祝愿,如果我有一些作为导演的小野心,那应该就是希望看过本片的大家都能够从她们两个的故事里,在某一时刻感到自己的困境可能被看到和理解,有一个我在江的对岸对你大声呼喊,run,run away.”
中年
熊琳瑞导演的《平头香》讲述了中年女医生小米,面对是否执行一场黑手术的内心纠葛。
“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刚刚脱离了对于生死迷雾一般的执着感。甚至在完成了这部影片之后,我的摄影还是会跟我说,他感觉这并不是一个关乎于是非选择的故事,似乎讲了这个,但是又讲了更多的其他部分。吕师说,这应该是一个有关于慈悲心本身的故事。是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我说不清我潜意识里在焦虑什么,但是我知道,故事里的三个人,他们都是同样的困兽。
米亦在最后做出的选择,就像她当初逃避甚至十分抗拒的芦玫夫妇的样子。人在绝境的时候,大抵会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那种自我合理化的过程,充满了神谕一样的催眠。大约就是人本身的毁灭感在作祟。
就在这个影片的定剪期间,我曾经把片子的一个版本发给了认识十年的好友,但是很长时间都没能等到她的回复。后来一个早上醒来的时候,她突然给我发了消息,说她得了白血病。得到消息本身的时候,我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只是那几个字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那天还像是往常一样吃吃喝喝,读书写作。她甚至有些诧异,跟我说,好像知道的人里,只有我这么平静。直到那天晚上,剧组里的小伙伴给导演过生日,大家藏在景片后面拿着蛋糕走出来,唱着生日歌的时候。我才终于忍不住,一个人跑到了卫生间里嚎啕大哭。能触发一个人情绪的点,往往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合逻辑。并不是因为得知了她患病,而是在同一天看到别人生日的欢乐派对时候,绷不住了自己。而她直到现在都没有跟我说过,她看这部影片的感受。我也没有再问,就任由那些白纸一样的沉默悬浮着。”
《金海岸大舞台》是导演项天歌的作品。在火腿厂工作的女工冰,为了不沦为性资源,用玉石俱焚的方法跟男人对抗。
“在长大的各个阶段,无论是生活和学习环境中,我一直都和一些怪怪的人互相吸引,只上了一年级的会当众脱裤子的男同学,舞蹈班永远都驼着背的长手长腿的女孩,抱着书在走廊游荡自言自语的二百斤的纪律委员,每一次这样子的人又进入我的生活,我都会轻轻应一声“又是你啊”。我性格搞怪,爱扮傻样,很少被邀请加入施害小集体,但因此也一直在被围猎者的小圈外围徘徊,不那么安全,不过这能足够靠近地观察他们的一切。我发现弱者有时擅于利用自己的特殊去做一些异常激烈的事情,几乎所有这样的时候,我都忘我地赞美他们的所做。我好像能感觉到我和他们一样,我们表面上的不同实际上只是一纸之隔,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观察与被观察。我想要的故事世界里,男人会站在她的巨大阴影下。她是掠食者的肉欲对象,是已经中性了的、板滞的劳工,她把身体作为武器,让爽快的报复发生,拿回彻底的胜利。十二月最冷的那几个无比立体的朝暮,最终就变成现在这个平面的凝固啦。”
老年
杜潜导演《冰岩》的女主角,是女老师宋冰岩。一天,她看到了推销员小段发的旅游广告,重燃了她去北极看北极熊的愿望。然而没有人理解她单纯的想法,她看似平静的日常生活也因此被打破。
“剧本创作之初,我想要一个女性主角,从女性视角来讲一个故事。中老年妇女在大多数故事中大多是配角,很多脸谱化的为生活操劳,为儿女奉献的伟大母亲。但也有一些“异类”,她们不想仅仅为了别人活着。有很多言论都在嘲讽’中国大妈’的战斗力有多强,但很少有人真正去想,这一代中国大妈为什么这么强?比大妈们更年长的奶奶们虽经历过战火,但大部分所受的是中国传统教育,相夫教子是本分。比大妈们年轻的女性生长的环境资源更丰富,但她们大多数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更看重物质上的稳定。而宋冰岩这一代出生于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人,童年因历史大环境耽误了基础学业,但也在生活劳动中锻炼了意志。改革开放后,他们正值青壮年,有无限的可能。因为婚姻家庭等各种原因,他们阴差阳错地抓住和错过了各种机会,但每一次抉择,每一条走下去的路都让他们更加坚韧。所以,千万不要把宋冰岩这样的’大妈’当作只为几毛钱菜价活着的井底之蛙。她其实什么都敢想,想法一旦坚定,她也有能力将它付诸实践。”
张晗贝导演的《一朵爱莲》中,女主人公爱莲为了照顾中风刚刚出院的母亲,她决定将其接回家中,与自己的老公和婆婆同住。她没想到中风后的母亲性格古怪,难以相处,整个家庭原本的和谐与宁静被打破,爱莲也陷入进退两难的自责与矛盾中。
“《一朵爱莲》源自我去年过年的时候用手机记录的一个小纪录片,手机粗糙的镜头中拍的是妈妈和外婆在楼顶晒太阳,边晒太阳边聊天——那本是一个明媚又日常的场景。印象极深的是,妈妈那天意外地对着镜头流下眼泪,流露出我未曾看到的一面。我被那个画面触动,便从那时开始,希望构思一个短片,记录下此时此刻的妈妈。我从我的家庭中看到的,是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它不是“谁对谁错”、“谁坏谁好”这么简单,每个人都没错,每个人都心地善良,矛盾还是存在,这是生活的无可奈何。而作为妈妈这样一位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下的中年妇女,它不仅是维持一家老小生计的中坚力量,同时也是整个家庭精神上真正的支撑者。面对“不可调和”,她必须做那个调和者。而作为一个女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外婆放在自己身边,唯有如此才得心安,哪怕这意味着她会面对多方面的麻烦。”
展讯
本次影展免费,点击观看。
北京时间:3月28号 9am - 4月12号 9am / 美西时间:3月27号 6pm - 4月11号 6pm
对谈
韩夏,北京时间:4月3号 10am / 美西时间:4月2号 7pm
Cher,北京时间:4月10号 10am / 美西时间:4月9号 7pm
展映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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