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258《史記》卷九〈呂后本紀〉07：該如何將這段皇帝遭廢除帝位的時代紀年呢？

──────────原文──────────

宣平侯女為孝惠皇后時，無子，詳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殺其母，立所名子為太子。孝惠崩，太子立為帝。帝壯，或聞其母死，非真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未壯，壯即為變。」太后聞而患之，恐其為亂，乃幽之永卷中，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見。太后曰：「凡有天下治為萬民命者，蓋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歡心以安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歡欣交通而天下治。今皇帝病久不已，乃失惑惛亂，不能繼嗣奉宗廟祭祀，不可屬天下，其代之。」群臣皆頓首言：「皇太后為天下齊民計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群臣頓首奉詔。」帝廢位，太后幽殺之。五月丙辰，立常山王義為帝，更名曰弘。不稱元年者，以太后制天下事也。以軹侯朝為常山王。置太尉官，絳侯勃為太尉。五年八月，淮陽王薨，以弟壺關侯武為淮陽王。六年十月，太后曰呂王嘉居處驕恣，廢之，以肅王台弟呂產為呂王。夏，赦天下。封齊悼惠王子興居為東牟侯。

──────────翻譯──────────

當年，宣平侯「張敖」(也就是魯元公主的丈夫)的女兒做孝惠皇后時，沒有生下兒子，因此只好假裝懷孕(詳為有身)，抱來后宮的「女官」生的孩子說成是自己所生(取美人子名之)，並殺掉他的母親，立他為太子。孝惠帝駕崩後，太子立為皇帝。後來皇帝略微懂事時，偶然聽說自己的母親已經死了，自己並不是皇后的親生兒子(或聞其母死，非真皇后子)，就口出怨言，說：

「皇后怎麼能殺死我的母親並把我說成是自己的兒子呢(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現在還小，等長大成人就要改變這一切(我未壯，壯即為變)。」

呂太后聽說這件事以後很擔心，害怕他將來會作亂，就把他囚禁在「永巷」中(乃幽之永卷中)，聲稱皇帝得了重病，左右大臣誰也見不到他(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見)。太后說：

「凡是擁有天下，掌握萬民命運的人(凡有天下治為萬民命者)，應該好比上天覆蓋大地、如同大地容載萬物一樣撫育百姓(蓋之如天，容之如地)，皇帝有歡悅愛護之心安撫百姓，百姓就會歡欣喜悅地侍奉皇帝(上有歡心以安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這樣上下歡悅欣喜的感情相通，天下就能太平(歡欣交通而天下治)。如今皇帝病重，經久不愈，以致神志昏亂失常(乃失惑惛亂)，不能繼承帝位供奉宗廟祭祀了，因此不能把天下託付給他，應該找人代替他(不可屬天下，其代之)。」

群臣都叩頭說：

「皇太后為天下百姓謀劃，對安定宗廟社稷的思慮極為深遠，我們恭敬地叩頭聽從您的指示(群臣頓首奉詔)。」

於是，廢了小皇帝的帝位，太后還暗中殺了他(太后幽殺之)。這一年的五月丙辰日，改立常山王劉義為皇帝，並把他改名叫「劉弘」。這一年沒有改稱為新皇帝的元年，是因為太后仍行使著皇帝的職權(不稱元年者，以太后制天下事也)。由於「常山王」去當皇帝的情況下，改封軹侯「劉朝」去繼承「常山王」這個爵位。另外，設置「太尉」這個官職，由絳侯「周勃」擔任。孝惠帝駕崩後，由呂后主政的第五年八月，淮陽王劉強去世，封他的弟弟壺關侯「劉武」為淮陽王。隔年十月，太后說呂王「呂嘉」(也就是呂后的姪孫)行為驕橫跋扈，便廢掉了他，封已經去世的肅王「呂台」的弟弟「呂產」繼承「呂王」這個爵位。夏天，大赦天下。另外，這一年也封齊掉惠王的兒子「劉興居」為東牟侯。

─────────解說與心得─────────

在這一段史料中，有幾件事情值得討論：

首先，是出場人物越來越陌生，像是呂嘉、呂產，其實都是呂后那邊的孫輩，而不知名的小皇帝，以及接任的新皇帝劉弘，還有東牟侯劉興居，則是劉邦的孫輩。換言之，漢朝建立至今二十餘年，政壇上已經漸漸出現幾位孫輩的後起之秀。有趣的是，這些孫輩的想法與作為在老一輩的眼裡，至少像呂太后就覺得看不太順眼。所以，即使算是自家人的呂嘉，呂太后在看不慣的情況下依舊廢掉他的爵位。看來，這種世代間的觀念衝突，古往今來依舊如此。

其次，則是司馬遷記載了一段小皇帝身上的陰謀。奇怪的是，即使這位小皇帝其實已經即位了五年，司馬遷卻從不曾提過他的名字。身為太史令的司馬遷應該可以看到官方的文件才對，可見漢朝官方後來應該很努力地刪光這位小皇帝的資料，以至於連司馬遷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後世記載這位小皇帝名為「劉恭」，據說是源自日本書籍稱他為「劉某」的誤寫。

再者，根據司馬遷的記載，這位小皇帝的母親並非孝惠帝的皇后。原來孝惠帝的皇后是姑姑的女兒，簡單來說，也就是孝惠帝的表姊妹。然而這個皇帝的表姊妹因為沒有懷孕，所以只好假裝自己懷孕，然後抱其他宮女的小孩來當作自己的孩子。即使如此，我們並不能說小皇帝沒有皇室血統，因為服侍皇帝的宮女之所以懷孕，一定也是因為皇帝臨幸的緣故。換言之，這個小皇帝仍舊是孝惠帝的骨肉，只是不是皇后親生的而已。

那麼，當小皇帝得知自己的親生母親不是皇后時，說出「我未壯，壯即為變」，應該是指要斷絕與皇后的關聯。什麼是與皇后的關聯呢？簡單來說，皇后的母親是魯元公主，也就是呂太后唯一的親生女兒。這就是說，小皇帝其實是想要脫離呂家人的掌控。這才是小皇帝最終被廢除帝位、慘遭殺害，甚至連官方文件都沒有留下他名字的關鍵。

最後，自古以來中國對「正統」這個觀念非常重視，特別時間上，掌政者的紀年是不能出現中斷的。因此，當某皇帝駕崩，隔年就會用新皇帝的稱呼來紀年。然而，這個後來不被漢朝官方承認的小皇帝，剛開始應該是用他的名稱來紀年才對，直到廢除掉他的帝位、否定他的存在時，才開始思考如何修正那幾年的紀年吧！由於之後繼位的新皇帝最終依舊遭到廢除，因此連續兩位不被認可的皇帝，他們所統治的時代該如何紀年，這應該是漢朝官方曾經頭疼的問題之一吧！

當初漢朝官方如何記錄，我們如今已不得而知，但私人修史的司馬遷以「呂后」來紀年，這點也被後來的班固與司馬光等人所採納。我想，如果當初紀錄這段歷史的不是司馬遷，或許其他史學家對於這段女性掌政的時代將會很難下筆吧！司馬遷算是第一個以女性來幫這段歷史紀年的人，後世人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也只能選擇沿用。

言歸正傳，呂太后盡一切可能地穩住漢王朝的江山與呂家人的權力，但她還能維持多久呢？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小小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