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汪晖的泛亚主义的问题
汪晖的泛亚主义的问题:
我们该怎样评价左翼的泛亚洲主义
斯拉沃热·齐泽克/文
王立秋/译
Slavoj Zizek, “The trouble with Wang Hui’s pan-Asianism: How should we assess pan-Asianism on the left?”, Hankyoreh, May 15, 2023, http://english.hani.co.kr/arti/english_edition/e_editorial/1091857.html。译文仅供学术交流,请勿作其它用途。文章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内容仅供参考。
4月,在俄罗斯国家电视台的一次访谈中,国际军火商维克多·布特告诉记者,他在电报上给川普发信息让他逃过来,说保护前美国总统,“以便他领导这场反对全球主义者的起义”符合人类的最大利益。
虽然听起来荒谬,但这个让今天的俄罗斯和川普民粹派直接结盟的提议完美地呈现了俄罗斯潜在的意识形态计划,那就是打造一个多极的世界,其中,甚至在今天的全球秩序中占支配地位的国家的人民也能得到解放。在普京说美国“给世界的只有支配”的时候,他是在攻击作为全球强权,同时也在剥削多数美国人民(川普就是在为他们代言)的美国。
不过,我们不能说中国也支持这个俄罗斯版的新世界秩序。在一个多世纪里,中国一直在推行另一个计划:泛亚洲主义。
泛亚主义是在19世纪末,作为对西方帝国主义支配和剥削的反动而出现的。从一开始,它就是一个复杂的,以拒绝西方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为基础的经济和政治解放计划。这个计划成色不一,但它的主要成分有二,一是反(西方)帝国主义,二是这样一个理想,即亚洲不必走西方的进步道路,也就是说,亚洲可以用自己的前现代传统来组织它的工业现代化,而且还能组织得比西方更有活力。
泛亚主义在其社会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版本之间摇摆——二者之间往往甚至没有清晰的界线。我们不应该忘记,“反帝国主义”可不像它看起来那样,是一个清白的口号;日、德法西斯主义就经常使用这句口号,把自己呈现为抵抗美、英、法帝国主义的防御者。
今天,共产主义的泛亚主义的主要倡导者是中国思想家汪晖。汪晖虽然忠于毛主义的遗产,但在经济问题是依然是一个社会民主派。汪坚持,今天我们见证的,不是市场经济本身,而是市场经济被扭曲带来的后果。汪说,“不能简单地把对垄断和市场暴政的抵抗等同于‘反对’市场的斗争,因为这样的社会抵抗本身就包括争取市场公平竞争和经济民主的努力。”
“也不能把争取社会正义和公平市场竞争的斗争等同于反对国家干涉。相反,这样的斗争要求社会主义民主,也就是说,通过社会对国家的民主控制,来避免国家成为国内垄断和跨国垄断的保护者”,他写道。
习也说他的新一轮改革将更加针对新的大起夜垄断,但我们这能说在今天的中国,我们有“社会对国家的民主控制吗?”只有在这个条件下,即只有在我们假定“党”即“社会”,在二者之间划等号的情况下,我们才能这么说。党的确在代表人民控制国家,但我们没有看到的,是社会对党的民主控制。
汪晖提倡社会民主,他还声称如果社会民主扎根于亚洲文明传统的话,那么,中国就可以避免西式多党民主,建立一种人民参与性更强的社会秩序。沿着这个思路,他不认为毛邓对立互斥,也不认为习只代表了向毛主义强硬路线的(有限)回归:他们都是一个持续解放进程的一部分,这个进程始于孙中山,并一直延续到中国对朝鲜战争的干涉和最近统一台湾的尝试。狭隘的西方没有看到重点,在这个进程中,他们只看到了“西方自由主义民主”和共“极权主义”之争。
汪晖倾向于认为,欧洲是一个民族国家构成的领域,而中国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多文化文明。但我们今天在中国感知到的,又是一种对少数严加控制、把“爱国主义”当作最高价值来吹捧的大一统民族国家倾向。今天欧盟的文化都要比这多元得多——地区主义在发展,少数也在要求更多的自主,比如说在苏格兰、威尔士、巴斯克地区和加泰罗尼亚便是如此。
左翼提出的另一种泛亚主义论证是,在欧美,资本直接统治,国家机器几乎只服务于资本;而在中国,资本的流动要受国家控制和管理。但就算从社会经济权利来看,欧洲还是要比中国更社会民主得多。
汪晖和其他左翼泛亚主义者还提到了他们所谓的“人民战争”,他们认为,这是亚洲解放运动特有的特征。人民战争是在国家军队的职责范围之外展开、像工农那样的广大平民参与的军事行动。他们提到例子有中国革命、越南战争、朝鲜战争等。
但当中国(在美国代表联合国干涉以保全韩国后)派“志愿兵”帮助朝鲜的时候,这些“志愿军”不过就是常规部队罢了。话又说回来,“人民战争”这个词不是完美地适用于乌克兰正在发生的事情吗?在那里,国家的军事活动和地方的行动、自组织和各种形式的即兴创造结合到了一起。
中俄都以各自的方式言不由衷,他们所声称的对民族差异的尊重是假的,它显然更偏爱世界各地特定的(主要是威权主义的)社会政治选择。在普京声称伊斯兰国家和波斯湾地区的君主国家也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时候,他无视了这些国家内部的对抗、张力和斗争。
就像伊朗的抗议展示的那样,这些内部对抗反而能为另一种反对帝国主义普世主义的普世主义——解放斗争的普世主义,所有被压迫者的全球团结的普世主义——开辟空间。只对伊朗的抗议者表达同情或支持是不够的。他们不是远在那边、离我们很远的异文化的一部分。此刻所有关于文化特性的胡言乱语都失去了意义:我们一眼就能看到,伊朗人的斗争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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