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藝術】在回憶碎片裏找那片美好
把物件塗上泥漿,放進窯裏燒,化作陶瓷,這是謝淑婷日復日的陶藝創作過程,也是一場又一場生命的毁滅、轉化、重生的過程,多麼的形而上。「憑藉創傷,通過創作,我想建立一個美好世界。」她不諱言自己的創作,總是從個人出發,作品背後,全是她與身邊人的故事,全是某段回憶與狀態,「我喜歡通過藝術直面自己。」
不曾被打開的日記
謝淑婷最為人熟悉的《衫》系列,一燒二十年,創作至今,仍有新作推出。最初的創作念頭,源於一段愛情故事,「那時我跟初戀男友分手,有點自責,想藉着創作釋懷。」2003年「沙士」爆發,她的陶藝班教學工作沒了,索性待在火炭的工作室裏,埋首創作,「當時火炭工業區還不是藝術工作室林立,多是貨倉,人流稀少,十分安全,我可以專心創作。」
她先把中學時期、大學時期穿過的衣服,在泥漿裏浸泡,拌勻解釋不盡的情緒,糅雜解開不能的心事,再放到窯爐燒製,「我試驗了許多許多件衣服,百件之中可能有十件八件像樣,其他的都成了碎片,或者根本認不出原貌。」她一開始是以摺疊的形態來做作品,就像一本不曾被打開的日記,或秘密,「我其實是在面對自己,一邊創作一邊反思。」
甚麼都可燒
她坦言,最初「燒衣服」是想忘記,倘若實物不復存在,轉化成陶,原來的氣味、質感、顏色、痕跡、污垢,還有情緒、回憶,統統沒了,就能忘掉,「後來發現,還是時間到了,才會放得開,不是做幾件衫就行。」她苦笑。於是後來她更想做一些想記起的東西,作為記錄,像日記,「當我每次做了些甚麼,要面對自己時,就會創作。」
另一段關係,不僅衣服、毛巾,她甚至把杯碗碟都拿來燒,「圖案的釉上彩較低溫,如果高溫燃燒的話,就像褪色相片一般,圖案變得朦朧。」她本來打算把整個系列都送給那個他,「最後沒有,因為賣掉了,買方當然不知道這個故事啦。」
對謝淑婷來說,彷彿甚麼都可以燒,譬如樹葉,「不同樹葉不同厚薄,吸泥的程度大不同,得試上許多遍。」每次創作,她就像在瓦礫中找一片葉。還有信件原稿,她將之撕掉,再放進攪拌機搗碎,做成紙鳶狀的白瓷裝置《飛》,2015年在香港文化博物館《潛行.夢空間》展出。香港地圖也可以燒,「我先在宣紙上以釉下彩繪畫,塗泥漿,燃燒後,宣紙沒了,但圖案就留在瓷片上。」她還向難度挑戰,特意做成幻燈片般大小,「所以失敗率非常高。」可以想像,她的陶藝創作,以失敗居多,「也是學習失敗的過程。」
不止陶瓷,她當時對哪些物料有感覺,就會用來創作,「但陶瓷對我是有獨特性的,而且我的創作方法,是把衣物浸在陶泥裏,然後摺好,就像洗衣服一樣,整個過程猶如洗滌心靈。」非陶瓷作品,有哥哥的三輪車。小時候,她的哥哥會在家裏扮成司機,踏着三輪車,載她遊一圈,「我在法國收集新認識朋友的衣物、毛氈,做出三輪車和小熊公仔。」最玄妙的是,她縫車輪時睡着了,還做了一個夢,「我們回到小時候,做着從前我們做不到的事情,就像修補了關係,令我釋懷。」世事難如人意,還是創作美好。
請小心輕放
其實謝淑婷是個很怕失去的人,但陶藝創作,令她學會放下。而她的物件也實在太多了,便提醒自己,拿一些去燒,「就像剪頭髮而已」,沒甚麼大不了,不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斷捨離嗎?然而她說,拿得去燒的,總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她不想將來後悔,不肯定放得下,就不燒,然後她發現,燒掉的物件也沒那麼多,「其實我也不是那麼放得下。」
也有重要物件給燒掉了,但轉化陶瓷不成功的例子,「那是兒子玩的IKEA紅色狐狸玩具,我後來在eBay、淘寶也遍尋不獲。他有問我狐狸在哪裏,我都說收起來了。」
她將於《Art Central》展出《衫》系列的新作,這次的衣物主人,是她一對子女。「《衫》系列最初是記錄我的成長,是我的中學、大學回憶,然後是父母,現在是兒女。」小兄妹從一歲到九歲的衣服,轉化成十五件陶瓷作品,將於Touch Gallery展位裏輪流展示,其淺淡色澤、皺褶紋理,無論遠觀還是近看,叫人難以相信竟然不是真的布製衣服。「孩子長得快,衣物愈來愈大件。」記念,要趁早。
往事不如煙,儘管把物事付諸一炬,轉化過後,又能重生。然而,回憶如陶瓷,陶瓷像回憶,吹彈可破,觸碰可碎,請小心輕放。
(原文刊於2022年5月19日香港《星島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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