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日記|Pretty Dark Matters
與我擦肩而過的白人男孩,在我以簡短的嗨回應他打的招呼,並跑離他大約十公尺後,我聽到他在我身後大喊,You look great and sexy!
Sexy.
當天著薄荷綠運動內衣,搭配貼身運動長褲的我,又不小心開始分析自己是否穿得「太過」了。我知道我對那個男孩的稱讚感到不舒服。但我該視之為一種「稱讚」嗎?在雙方都感到愉悅且同意的情況底下,我的確很享受被慾望的感覺;但日常中這類突如其來的被性化過程,總讓我感到反胃,並萌生輕微(至強烈)的受威脅感。
它讓我覺得,是否我的做與不做、說與不說,都將被對方分析及最終理解為我想要從他身上換取什麼。順性別男性的自以為是,加上父權社會容許並鼓勵他們帶有侵略性,讓他們合理化侵犯他人界線的求偶行為,更甚者也許要以為我對妳的欣賞是一種施捨。
七月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我過得不是很安穩;甚至有些時刻,是很不安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分辨造成我不安感受的是過去的記憶,還是此刻身處同一個空間的順性別男性。我覺得我的感受被擰碎成一小一小塊,我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陷入恐慌和喘不過氣的生理狀態;下一秒,當我跛著情緒的腳踩入不恐慌的時刻時,卻因為平靜或快樂轉瞬即被麻木取代,我開始不知道那是否真實存在過。
當諮商師在畫面另一端問我,如果有任何事情發生的話,你在那裡有可以緊急聯繫的朋友嗎。我不知道她是否過度謹慎了,還是是我一直以來過度忽略了我的感受呢?
這陣子我開始偵探式地回溯一些蛛絲馬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現在這位共享生活空間的室友讓我產生不安的感受,而我卻在第一時間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呢?這個回溯並不是為了要譴責我自己。我只是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又慣性地漏掉一些訊息了呢。
和這位年長我許多的順性別男性室友是從五月開始共享生活空間的。
我在簽下租房合約之前,向房東阿姨取得對此男性的人格信任(他們曾為伴侶關係),也在入住前及一開始表明我對身體界線的十分重視,我不喜歡別人突然靠近我;而這些界線在我居住於此的這三個月裡一直都是良好地被彼此遵守著的。
但有些事情,儘管並非透過物理的碰觸,卻在我內心投擲出一道拋物線般的不安感受。
以下事件的列舉不一定按照時間順序書寫,我只是依照腦袋先想到什麼,就寫什麼。
第一件事是,有次我暫時將洗髮皂的包裝紙盒放在廚房的流理臺上,打算晚點再拿去外面丟,隔沒多久,當我準備將紙盒拿去回收時,在廚房料理的室友以開玩笑的語氣對我說,妳是不是刻意把它留在這裡要讓我聞一聞它的味道?當下我並不特別覺得有被冒犯的感受,只是覺得這個人的反應很奇怪。但在七月事件發生後,我猜想,在他當時的想像中,是否將我把帶有香味的包裝盒留在共同生活空間,視為一種誘惑呢?而他曾經對我說過,儘管他的母親在當年作為嬉皮及女性主義的存在,但他認為女性都擁有潛在誘惑男人的天性,包含已經成為母親的那個她。
第二件事是,自我剛入住的第一個月起,因個性使然,充滿好奇心的我,很願意和對方聊各式各樣的話題,對我來說並沒有所謂的禁忌,所以從當地的同性伴侶權利、性別平權現況、性教育到性工作者議題,甚至是對於一對一及開放式關係的看法,我認為就算對方站在不同立場,只要彼此在對話過程中,保持理性及尊重的態度,那就是一次很難得的意見交流。另外,作為一個外國人,我對於當地和台灣的異同更是抱持著強烈的求知慾;而話題為何以性為圓心向外輻射,主要原因是作為性暴力倖存者的我,在低地國生活的這段日子,我總是積極參與與性/別議題相關的活動,因此以上的話題也多是延伸自於過往所參加的活動。
然而,就在某次與性議題完全無關的對話中,他卻再度對我提起他的性需求偏向扮演 Sub,並希望能找到他的 Dom,當下我的大腦選擇刻意排除他這段話是對我說的可能性,只是單純解讀為他在表達自身性方面的困擾,我甚至鼓勵他去 Amsterdam 眾多的 BDSM Club 碰碰運氣,也許可以認識到合適的對象。
第三件事,其實是現在想來最讓我感到 Creepy 的。應該是在我搬來這不到一個月時發生的事。室友某次在我午睡時敲我房門問我問題,在我回應他幾句後,他便在未經我的同意下打開房門;當下因為我還半睡半醒,所以腦袋除了驚嚇無法做任何反應,是幾小時後,當我下樓到廚房時,他第一句話便對我說,妳睡著的樣子真好看(Beautiful)。他的回應使我強烈感到不舒服,我便在當天跟他說,你不能沒經過我的同意開我房門,這讓我感到很不舒服。他聽完後便有馬上道歉,因此我當時判定他是有明白到自身行為是十分不恰當的。
Btw,如果你要問(苛責)我為什麼不鎖門,因為在我的認知裡那只是短暫的午睡,而當初的我仍覺得住在這個空間裡是安全的,而我認為不隨意開人房門是一種 Common Sense。然後,去你老師的,不鎖門不是我的錯,錯是在未經同意開我房門的人。
第四件事最讓我感到困惑,我甚至曾努力壓抑我不安的感受。
如文章開始所述,我有一套外出慢跑的運動服:運動內衣及貼身的運動長褲。室友在第一次看到我穿這套運動服時,對我說,You look smart,我反問他這裡的 Smart 是什麼意思,他回,因為不確定是否可以用 beautiful 字眼形容我,所以他選擇用 Smart。的確,在英式英文用法裡, Smart 可以形容人 well dressed。所以我當下很欣然地接受了這個稱讚。但後來,我發現他幾乎在每次我穿這套運動服時,都會稱讚我很美(改用 Beautiful 這個字),我開始感到奇怪及些微不舒服,會下意識地只在室友不在家時,才換上運動服出門慢跑。直到稱讚事件累積到某一個程度,某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向他表明,我不喜歡被他這樣形容我的身體,這讓我感到不舒服;但當時我其實無法跟他說清楚為什麼我會感到不舒服,只跟他表明這樣的行為讓我感到很困擾。
在講到七月初發生的事件之前,我還必須補足其他脈絡。
在剛搬進來的第一個月,因為當時我還沒有在新城市找到工作,所以有很多的空閒時間,室友曾邀約我一起吃晚餐,飯後一起看齣電影,或在周末一起到附近的大自然騎腳踏車。對我來說這些都是合理的室友互動,因為我與前室友也會做這些事情,而我的人生中亦有很多打工換宿經驗,我和共同生活的 host(其中亦有年長的順性別男性),會互相分享自己文化的料理,會一起外出踏青等。對我來說這些都僅是身而為人的信任及善意互動。
在這些共享的時刻裡,我與室友會聊很多事情,除前面所提到的性/別議題,尚且有種族歧視、Drugs culture、殖民歷史、中台政治、低地國裡的(假)自由主義政客,甚至是台灣的 MeToo 運動等。能夠聊這些話題對我來說是很痛快的。你說它是一種親密嗎?對我來說也許是的,這是一種智識上的交流,若感到 connected,那畢竟是同溫層中的溫暖在發揮作用不是嗎?
寫到這裡突然覺得很累。
很像站在法庭前的原告,突然被叫到被告的位置上待著。
先寫到這裡就好。
最近在看的書是張亦絢的《永別書》,還有《第一本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自我療癒聖經》。
分享兩段話,分別來自這兩本書。
人們總是會投入某些東西:名利、科學、救地球、世界和平、藝術文化、音樂或者政治——乍看之下,似乎是這些東西代表了某個意義——但我們只要挖掘下去,我可以告訴你,這些行動的深處都有一種「沒有希望」——不是對我們追求的東西,而只是對某個人、某段記憶、某個秘密,我們完全無能為力與束手無策,於是我們展開人生的追求——把「希望」從我們最初感到沒有希望的人事物上挪開,看著別的地方,想著別的東西。
正念也包括注意心理如何強烈地傾向於解離不舒服的感覺。再提一次,解離可以是典型的右腦放空、做白日夢或睡覺,或者也可以是左腦認知型的擔心和執著。
倖存者需要一遍又一遍地把自己從解離中拯救出來,並且溫柔地把自己的覺察,帶至完全感覺身體的恐懼感受。雖然身體的恐懼感受一開始可能會使人無法承受,但持續用不反應的注意力聚焦,會化解那些感覺,猶如覺察本身在消化和整合它們似的。
六、七月感到痛苦的時刻有好多好多,一度覺得好累,但我有試著想想身邊愛我跟關心我的人,還有我的狗狗。幾個家人跟朋友都有適時地接住我。大量的眼淚也成為一種出口。
大學時,有一個學姐在學校側門出車禍被撞死了,她生前一直在提倡環保從不用免洗筷開始,不知道為什麼,那時我因此開始在背包裡放一組筷子,儘管我完全不認識這位學姐。
如果我是那位學姐的話,我希望 MeToo 運動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讓說不出口的那些,都有機會被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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