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日記|女字旁的慾望

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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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看著手機的行事曆時,總覺得自己忘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一直到昨天(4月28日)深夜,當我再度點開 @左右言她徵文活動時,才想起來我忘記的是林奕含的忌日。今年是六周年。

徵文活動的文案開頭是這麼寫的,在四月二十三日這天,有許多的作家逝世與誕生。

我好奇一般人會像我這樣,特別去紀念某位作家的忌日嗎?

同時,我也思索著,忘記這個對我來說具有重大意義的日子是件「好」事嗎?這裡的好,不是指受人稱揚的那種好,而是在跑步時,儘管大腦覺得快要撐不下去了,但手臂仍持續擺動,大腿依然邁步向前。

2021年 4 月中旬,為了參加鄭家純發起的《38 號樹洞》性侵/性騷真人故事信件展覽,和綠色浪潮舉辦的大麻遊行,所以很難得的北上。

那天是《38號樹洞》展覽的最後一天,等待的隊伍特別長,輪到我入內看展時,我並沒有心急地去找屬於我的信件;儘管穿著靴子的腳很痛,我仍想要在有限的時間內,讀完更多的信;傍晚,聽完房慧真在閉幕講座中提起她對林奕含的印象,走在回青旅的路上,我發了一則訊息給友人說,我突然好想要買花送人哦。

而這個念頭很快地便有了可以投射的對象。

深夜,待我洗好澡,披著微濕的頭髮,輕手輕腳地爬上上鋪床位後,我打開手機下載並註冊了人生中第一個淘寶帳戶,並開始搜尋和聯繫線上花店。在海峽這邊的我,對著螢幕中以「亲」稱呼我的賣家,詢問是否有提供手寫卡片服務。他回有。我便開始擬草稿。

收件人是一位在 Tinder 上認識的中國網友。當時之所以會右滑他,是因為他的自介上寫著林奕含,而他是第一位對我坦承曾差點強暴他人(初戀女友)的異性戀男性,同時,他也是第一位我試圖完整描述性騷/性侵事件的對象。

我還記得那個檔案的標題是《哥哥》;文末,我將自己比喻為旋轉木馬,騎在我身上的人,臉上不約而同地流露出稚氣的歡快。

嗯,但是呢,事實上,林奕含並不是第一個浮現於我腦海的女性作家。甚至,在我面對「看見女性」這樣的徵文主題時,腦袋是呈現短暫當機狀態的。而此刻的我甚至開始困惑起,某些文字非得透過女性書寫才有意義嗎?為什麼?

前些日子,卡在《鱷魚街》的迷宮和《正午惡魔》的曝曬底下好一陣,剛剛再次查看電子書上的劃線紀錄時,我發現儘管作者不是女性,但作為讀者的我仍是在進行著「看見女性」的過程,更精確來說可能是——看見世界如何看見女性。

比如:

她說,她的嘴唇同時噘了起來、變得小巧,我感覺到她在討好我,就像女人討好男人那樣

父權主義的壓迫者通常喜歡憂鬱的女人,也不將女性憂鬱視為症狀。掌握自主權的女性才最有可能承認、指出並治療自己的憂鬱症。

產後憂鬱症的受害者無法退縮到安靜的世界裡,而必須不斷操勞,照顧無助的小生命。對這些新手媽媽而言,初任母職的感受有如單向的愛。她們在人生其他階段碰到的人都會回報她們的愛,如今她們雖付出愛,得到的回應卻唯有需求。許多女人覺得和新生兒一起待在家裡,比獨自一人在家更寂寞。自己獨處時還能看看電視或看書,和新生兒在一起,卻需要為一個除了打嗝或打呼之外幾乎不給予正向回饋的人無休無止地操勞。

然而,從未有過生育經驗的我,為什麼能夠將自己代入產後憂鬱症呢?也許那就像男同性戀朋友對我訴說負面性經驗時,語句尚未結束,但空氣中早已凝結起心照不宣的沉默;而專業的心理諮商師,並不需要經歷一模一樣的創傷,方能夠理解及聆聽我的痛苦。


最近剛看完兩齣關於情色攝影(Erotic Photograhy)的紀錄片,分別是《Helmut Newton: The Bad and the Beautiful》和《荒木經惟:愛的寫真術》。這兩位攝影師的作品都頗具爭議,Helmut Newton 甚至在一檔法國電視節目上,被 Susan Sontag 公開評論為厭女,而我個人則對於紀錄片中,荒木經惟隨意地碰觸模特兒的胸部感到不舒服。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儘管我認可自己為女性主義者,但同時,我也被這類充滿男性凝視的攝影作品所吸引。對此,我感到十分困惑且矛盾。

我喜歡的是裸體,還是裸露的女體呢?這裡的女,是拍攝者所投射出的「女」,還是我作為「我」所理解的「女」?這些問號朝向身體各處無形的、亟欲脫落的痂發出。那是注定要去摳弄的。我想要讓傷口快點好起來

我喜歡欣賞自己的裸體,喜歡被渴望(desired)的感覺。也許那是為什麼我能夠在 Helmut 和荒木的作品中感到舒暢與自在的原因。我彷彿能夠看到我成為其中一位被攝者。女字旁的慾望也是真實的慾望不是嗎?

但同時,在我的真實生活中,我卻正在經歷著不想要的凝視。而那僅是因為我的新室友(異性戀男性)頻繁地稱讚我是位漂亮的女孩。我想知道正常人會對於這樣的稱讚感到不舒服嗎?而不舒服的感受是源自於加害者曾在性交完後對著我的裸體說,妳的身體好美,妳應該去當模特兒。

因此, Beautiful 這個字就此墮為一句髒話;帶著獠牙,隨時要撕裂妳。

這些感受是很矛盾的。我為這矛盾感到痛苦。




這篇文章寫了好久,因為第一版兩千字草稿不小心被我刪掉了。重寫一次卻完全走調了,但仍是我想說的話。只是已非我最初欲探索看見女性(作家)的思路過程。我甚至還未能回答為什麼有些故事或話語非得經由女性書寫才有意義。但答案是肯定的,畢竟,有些傷害由當事人親口說出才更具有力量不是嗎?假使當事人亦有訴說的慾望。

前幾天也終於(鼓起勇氣)在某次閒聊中,對新室友表達我對於 Beautiful girl 的不舒服感受,請他不要再這樣形容我。我說,To me, the word "beautiful" often links to a memory that caused me pain. 他接著問,Do you think you would ever be able to recover from that?

每次遇到這樣的問題,我的心就會整團揪在一塊。

幹,我多想要好起來阿。

No one would like to live a life like this that's so sensitive and easily triggered. If there is a choice... Only if there is a choice.



CVC - Sophie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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