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学科与专业认同
之前写过一篇文章,“不需要考虑费孝通是人类学家还是社会学家”。
应星老师那个名为“田野工作的想象力”的讲座在很多地方都开过,后来在《社会》上又做了刊发。在一开始时,应星老师便提到说,他“田野工作的想象力”这个概念是从威利斯“民族志的想象力”阐发出来的,不过人类学意味太浓,于是他把“民族志”改成了更具有普适性的“田野工作”。
讲座结束,我忍不住问应星老师说,为什么要用“田野工作”替换“民族志”这个词呢,我们是不是真的有需要去区分两个学科?
应星老师回答说,不需要,“不需要考虑费孝通是人类学家还是社会学家,街角社会的人类学著作还是社会学著作”。
应星老师的做法和回答,很大程度就表现了跨学科和学科认同之间的张力。
假如应星老师是人类学出身,还会不会用“田野工作”去替换“民族志”的提法呢?而如果应星老师不能接纳人类学,又会不会回答不需要去区分这两个学科呢?
学科认同的正面
学科认同是对自身学科价值的体认,是所属于一个学科共同体的身份认同,也是一套内化的理论与方法。它关乎于情感,也关乎于利益。在我看来,学科认同的积极性在于它在知识体系上提供了一个参考系,在情感上提供了动力。
参考系的意义上,学科认同给刚入门的学生提供了基点。
想要一个本科生去把握社会科学错综复杂的体系,甚至还要涉猎到人文与科技,对于大多数人都是不切实际的。
假如基于对社会学的学习,有了对韦伯、帕森斯的理解,读起格尔茨肯定会轻松不少。
从情感的意义上,一方面,学科认同作为自身学科价值的体认,就必然有学科的承诺、委身或是让学科精神活在自己身上的部分。通过对学科的相信,学生和学者才有学习钻研的意义感在。
社会工作许诺它“追求社会正义、人权、集体责任和尊重多样性”,许诺它“致力于解决生活的挑战,提升生活的幸福感”。能够感受到这种使命感的人,就会因此而热衷于社会工作的学习与实践。其他学科的愿景也有同样的作用。
另一方面,这种价值往往超出了学科外的人所以为的范围。
譬如经济学内总有人试图超越市场行为的范畴。这种野望,也为一部分的跨学科提供了基础。换言之,学科认同并不与跨学科截然对立,甚至会有“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包容性。
社会学出身的学生读的人类学著作,可能要比人类学出身的学生读的社会学著作要多一些。他们会和我讲吴文藻对社会学、民族学和人类学的融会贯通;或是费老说的,帕克“从社会学方面去攀进人类学”,布朗“从人类学方面去靠拢社会学”。
但是这种包容性的选择,有没有因为“以我为主”而排斥许多可以说是积极的因素,还需要继续讨论。
学科认同的背面
继续前边的例子,用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来说,中国社会学的视野下,人类学被满不在乎地视作朝贡体系下的臣服之邦。这不算是对真切的学界全貌或是概括,不过这是我想要作为靶子的一种解释。
七号的时候我发了条朋友圈,说:
布迪厄被不同地书写本身,就很好地展示了布迪厄的理论。布迪厄的身份,人类学家或是社会学家或是社会理论家或是哲学家等等,依编写者所属的学科而进行排列。社会学课本写着社会学家,人类学课本写着人类学家。布迪厄一生经历或是著作,也因为在人类学、社会学课本上而有所侧重。有人强调布迪厄从人类学转向社会学,也有人强调布迪厄根基在人类学。对于学习的人来说,布迪厄的身份是无关紧要的。但布迪厄作为自己学科的资本时,我们就可以看到在学术界这个场域上,行动者是如何争夺了。
这便是一例,布迪厄像是几国交界的矿产,或说几个省份争执归属的文化符号。各个学科都希望以它来荣耀自己的学科。当然,话这么说,实际没有那么刻意。在自豪地说出几个奥运冠军来自自己家乡时,真的给自己贴金的成分没那么多,更多是强化和昭示自己对家乡的认同。
这种基于学科认同的争夺,很多时候会造成曲解和有意识无意识的忽略,使得原本的跨学科复杂性受到了损伤。
比如涂尔干的理论作为一个整体(当然内里也不是没有断裂),可是社会学的学生一般对《自杀论》更为熟悉,人类学的学生对《原始分类》或是《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更加熟悉。
又好比一个理论脉络,很多时候是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等等学科之间彼此响应而发展的,从单一学科来看时,脉络肯定不那么清晰。社会学理论上突然出现的马林诺夫斯基和人类学理论课上突然出现的韦伯一样,都容易让人摸不到头脑。
学科认同作为梯子
人类学理论课上突然出现的韦伯虽然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说回到前边讲的知识体系问题,要是人类学专业社会学、心理学等等全都一股脑的学,恐怕也会让人摸不著头脑。
在拜德雅的导读书上,我看到一个很喜欢的隐喻,叫做“梯子”。原著固然要读,摘要不能依赖,但一头扎进原著离很可能不得要旨,不如有合适的导论书,带着我们去读,等梯子不必要时,便可以放下。那么,自然学科认同可以像梯子那样,过程性地使用它。
梯子是没必要时时刻刻拿在手上的,更不要过河都用自己的梯子来过,我们需要有足够的反思性来把握学科认同给自己带来的“自动思维”或说“路径依赖”。
但也不必说渡了几次河干脆就把梯子给扔掉。自己最初立足的学科,永远是自己的初心及得心应手的工具。
走向跨学科
不论是解决特定的理论问题,还是说面向特定的研究/服务对象,都因为事实的复杂性和学科的局限性而要求跨学科的合作。
我在女性社会工作的课上和班上的同学做过分享,题目叫做“生命之为烛火”,表达我实现自我以及促成改变的想法。
我说我在初中的时候像很多人一样对心理学充满好奇,希望通过心理学来了解自己、了解别人,以及某种程度上治愈自己。但这个尝试说不上成功。
我在高中的时候,读了一些历史学或是社会学的书,我开始接受到一个观点,有些苦难不是个人的,而是历史的、社会的。
大学学习了社会工作专业,一开始我愈发强化了建构主义的视角。涂尔干对自杀的论述让我看到时代洪流中的人;而在福柯的影响下,我甚至把精神疾病作为一种纯粹虚构而产生作用的东西。
不过,涂尔干不是社会工作,福柯也不是社会工作。
社会工作某种程度上的混乱也给了我看到更多东西的可能性。顺着叙事治疗,我看到了从福柯思路往下,在实践上可以有的建设性;人类行为与社会环境、个案工作、心理咨询与辅导以及老年社会工作等课程,慢慢让我对人的生理层面、心理层面的思考整合到社会的人当中。
诚如马克思所言,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关系的一切都需要我们去把握。
在某些时候,我基于对社会工作的专业认同,像我前边说的那样以社会工作为中心。一方面我确实拥抱了和社会工作相连接的社会学、心理咨询等等知识和技术;另一方面,我也变得更难接纳社会企业、社会创新的尝试,容易忽视医学、技术的视角和实践可能性。
各个学科或者同一个学科的各个部分与其它学科的亲和度都是不同的。一个突破自己学科局限的方式,就是拥抱另一门学科。
虽然人类学和社会工作也很近,但在之前我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我读过几个月人类学之后,商业人类学和医学人类学等等,让我对提升社会福祉的方式又有了新的想法。这是我之前站在社会工作上,靠近人类学时没有的想法。
虽然写的这些说不上有什么深度,许多想说的东西也没有分享够到位,但还是先说一部分,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以后有空再具体谈谈我的社会工作专业认同,还有某些实际的理解、特定的议题上的跨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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