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Ban Maejo (Day 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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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來尋找關係的——能夠抵抗浪潮吞噬的關係,能夠滋養每一個當下的關係,能夠將碎片和整體、局域和廣域連結起來的關係。

今天終於離開Mae Taeng地區,去往Chiang Dao。當初只想住兩晚,結果我們住了17天,前後加起來停留了快一個月的時間。

在這裡我們遇到很多奇妙的人,經歷過慢慢打開心扉然後全心信任的相遇,有過很多場深入又坦誠的對話,聽過很多動人的故事⋯⋯我想,這裡的能量場一定清澈強大,才能吸引來這麼多氣場相似的人。

前兩天,我去Pun Pun找那裡的村民聊天,其實我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只是心裡掛念他們。村民I看到我,大叫一聲「過來!有東西給你看!」大袋子裡,裝著她自製的酸種麵包。她是發酵大師,每一次做天貝做酸種麵包都跟我說,你想學就過來看,好嗎?我還一次都沒有看過。我吃著酸種麵包,喝著她為我煮的masala tea,看著冬日下午的溫暖陽光照在窗櫺上,心裡想,我好像還有理由在這裡待上很久,只是為著純粹的陪伴。

那天晚上我又遇到村民G,那好像是第一次我們深入地聊這裡的生活,困難與挑戰、社群的定義、如何以超過一代人的時間去積累和創造⋯⋯G說以後再過來聊,好嗎?天黑之後我起身告別,隻身走一小段夜路回Earth Home,漆黑的夜裡聽見不遠處村民們的聲音,我心裡很安寧。

越待得久,越知道這只是開始,話竟然是永遠都說不完。在沒有任何預設目的的時間裡,相遇和交談慷慨地發生,一次次地遞交通往更深入世界的線索,我驚訝於僅僅只是在場、只是保持心的開放,就可以接收到那麼多的餽贈。

我離開的前晚,另一場意外的對話發生,直至深夜。那場對話裡有中國大陸、香港和台灣的朋友,我們聊著兩岸三地如何面對個人和共同的苦難,我獲得了很多不曾有過的珍貴視角,也找到了和自我和解的第一步。那是另一篇文字了。這裡我只引述其中一個,非常非常動人的故事:

朋友D在泰國南部的甲米海島,遇到一個做植物染的婦女。那個海島的紅樹林被砍伐,沿海的房屋因此容易被潮水吞噬。她家被潮水沖垮了五次,重建了五次。在第五次重建房子時,她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是走到紅樹林被砍伐的海邊,開始種樹。有了紅樹林之後,她發現紅樹林可以做染料,植物染成為了她的生計。而潮間帶曾經絕跡的蛤蜊也重新出現,為她帶來另一項收入。

家是什麼?對她來說,家曾經是房子,但當她開始種樹時,家從房子延伸到了紅樹林。一次次的災難中,她對家的認知慢慢擴大,從自我走向合一。苦難會挑戰我們對於自我的邊界,當我們得以拓展這一邊界,認知到世界的廣闊與合一,就能獲得度過苦難的力量。

同樣地,當我們在地域之間遊牧,與不同的人連結,也是在拓展自我的邊界,對時間和空間認知的邊界。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在大環境中創造一個個微氣候。Pun Pun和Earth Home是這樣的微氣候,留在每個地方的你也可以是那裡的微氣候。我們耕種,我們創作,我們生活,這一切都不是遺世獨立的事,而是如蝴蝶羽翼可以掀起風暴的事。我們交談,是在彼此心裡種下種子。

這種深廣的時空連結和超越一己的視野,是我在這邊的日子裡最重要的領悟,回望過去數月遊牧生涯,移動背後最深切的動機也正在於此。

Mae Thongbai今天早上對我說,now you know why you want to come back? 我現在知道了,為什麼當我從Pun Pun回到清邁市區時,是那麼想要回來。我是來尋找關係的——能夠抵抗浪潮吞噬的關係,能夠滋養每一個當下的關係,能夠將碎片和整體、局域和廣域連結起來的關係。當我和這裡的人們擁抱告別時,我知道牽引著我們的線索,還會讓我們再相見,在這裡,在別處。

2023.1.2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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