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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初稿是看完葛兰西传记片第一集以后的狂舞出来的发疯之作,写出第二稿是因为有朋友想看葛兰西思想史,改这一稿是因为我决定用不那么酒后滚键盘的语言介绍一下我船(葛兰西/陶里亚蒂)和意大利共产的历史。它本质是个cp安利贴,内容不客观不公正不尊重主人公,但包好嗑。——by焦糖酥酥狼

1.家庭与童年

许多共产党都会以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友谊为模版,宣传它们最著名的导师和学生。不论事实究竟如何,将有两个名字被放在一起,前者伟大、独创、不幸早死;后者忠诚、坚决、牢牢掌权。

在苏联,清洗发生之后,是列宁和斯大林;在中国,当然,毛的名字是闪耀的太阳,孤独地高悬天空,但是不同时段和领域里也有一些人选,比如周,比如邓,甚至在短暂的几年里是林。

在意大利共产党,则是葛兰西和陶里亚蒂。

前者生前寂寂无名,死后却名声鹊起,作为烈士被铭记,作为思想家被学者研究,当后继的革命者陷入困境时,他们走到他的遗产前,在坟墓中寻找武器。后者前半生只能作为一个流亡党的领导人四处寄居,在法西斯政权垮台后却捡到了丰厚的战利品——共产党成为了意大利重要的政治力量——他便青云直上,借着苏联的权威稳坐党魁位置,靠妥协建立共和国,又靠着出卖维持共和国,如今只有堕落的共和国本身纪念他。

这两条本该毫无关系的人生之路,从他们作为共产党人共同活动时,至他们本人分别走进坟墓以后,都紧密的交织在一起。其中,理想的党与现实的党之间的巨大沟壑,以及为了弥补它做的所有让步,既是当年意大利工人运动的无奈处境,也构成了他们的人生。

而对于未来,两个在都灵大学里参加考试的青年还一无所知。

1911年,安东尼奥·葛兰西20岁,终于获得进入大学的机会。他过去二十年的生活和求学之路,用艰辛来形容都会显得轻佻。这个年轻人出生在撒丁岛的阿莱斯镇,一个山里的小村。很不幸,拥有这样的户口注定会让人生变得艰难——意大利南方是北方工业原始积累的牺牲品,穷困,生活条件落后,方言和身份饱受歧视,作为与大陆隔绝的撒丁岛尤甚。在葛兰西很小的时候,因为不小心被摔伤,他落下残疾成为驼背。祸不单行,父亲在他7岁时就捕入狱,原本勉强能够糊口的小公务员家庭陷入了贫困。小学毕业后,葛兰西辍学两年,去产业登记所当临时工,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搬运比他还重的登记册。即使在父亲出狱,母亲和姐妹的帮助他复学后,葛兰西依然辛苦生活,省吃俭用。中学时期,学校只有三个老师,其中两个教文学的是代课老师。他每周一穿越有强盗出没的山路前往学校,周中就寄宿在租住的房子中,女房东时常神志不清,搞不清楚这位租客是谁。中学毕业后,他前往首府卡地亚里读高中。这倒是所正儿八经的学校,葛兰西花了一个学期时间赶上了几年来落下的学习进度,然而,财富的差距却绝不可能填平。缺衣少食,课本不全是常态,他在给父亲的信中诉苦,告诉他,自己没有能穿出门的衣服和鞋子,无法去上学。据同学回忆,葛兰西性格内向善良,乐于助人,也很喜欢和同学们散步玩耍,但是,他从未去社交场所聚会消费过。

然而,生活的困难不能阻止他成为反贼。就像许多左派同行一样,葛兰西也是狂热的书籍爱好者,他从初中起就无书不读,把家里寄来的橄榄油和奶酪拿去换钱买书订报纸。随着年龄增长,全意大利社会斗争日渐热烈,他的桌子上也出现了颠覆性的小册子和社会主义作品。

在几年的苦学之后,葛兰西终于卷出了头,以优秀的成绩毕业,有机会渡过大海,登上前往都灵的火车,参加大学奖学金考试。这座城市用它的冬天刺骨的潮湿,昂贵的物价和被工业污染的雾迎接新居民,而他也没给都灵什么好 话,在租房、复习考试和觅食的间隙,葛兰西焦虑而怨恨的给家里写信,内容依然是永恒的贫穷:一切都太贵,他没有哪怕一件合适的衣服,马上要冻死饿死,北方又冷漠又傲慢,他不知道能否顺利通过考试。

即使有这么多需要操心的生计问题,最终,葛兰西还是创造了奇迹,把自己拽到上奖学金名单,获得了读大学的资格。并非没有代价——发烧和头痛从此常伴他身旁,与饥饿寒冷孤独三巨头结成神圣同盟。

如果我们顺着他的名字向上,来到顶端,就能看到另一个人:帕尔米罗·陶里亚蒂。战后修党史的过程中,在谈及两人的个人生活时,陶里亚蒂喜欢强调他家境清贫,和葛兰西一样来自撒丁岛。这是个高明的谎言,其中没有说出的东西比说出口的东西更重要。实际上,陶里亚蒂出生热那亚,在北方居住多年,文化上属于皮埃蒙特人,直到高中时才因为父亲工作变动居家搬迁到撒丁。关于家庭内部情况,就有更多可讲的事情了。他的父母是教师和虔诚的教徒——尽管没有到狂热的地步——恪守严格的小资产阶级道德。家中每个孩子从小就明白,要完全专心于学习,考入大学,获得学位,谋取教师或者律师的位置。贫穷的阴影笼罩在孩子们中间,无需惩罚就教会了他们严格的纪律。家里的财政情况不可能给孩子们试错的机会,一旦在竞争中滑落,没法获得奖学金,就要接受安排成为牧师(按照一位亲戚的遗嘱)。他的家庭相当自守,妈妈自小就教育孩子们:除了自己,谁也不要相信。小帕尔米和他的兄弟姐妹都是乖孩子,他们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他们不会游手好闲,在假期和休息时间,他们满足于和父母一起在家中菜园玩耍、去城外爬山一类对社会无害的消遣方式。他们尊重父母制定的规则,以及为自己计划好的未来。

十八岁,帕尔米罗的父亲因病去世,同时,他顺利从高中毕业。那个苦涩的夏天里,妈妈做刺绣和缝补,孩子们去揽客当老师。忙于讨生计的同时,帕尔米和妹妹还必须继续学习,他们的命运都取决于秋季的奖学金考试。

在都灵大学的的院子里,这两个青年等待口试时搭上了话,他们来自完全不同的生活。葛兰西是1900年代并不多见的,从偏远地区,社会下层挣扎上来的知识分子。以撒丁的标准看,他的父母都是体面有文化的人,父亲上过大学,母亲虽然只读过小学,但是能读会写爱看书,年轻时候还挺时髦。然而,这点微不足道的文化资本随着葛兰西长大逐渐消磨干净。

小时候,残疾和失学将他与家人隔离开。随着翅膀长硬,他飞离故乡,前往更加广阔的世界,在那里,贫穷是牢狱,限制了他的友谊,他的活动。就像所有南方人一样,他受亲戚、同学、朋友的照顾,常常难以摆脱寄人篱下之感,孤独永远与他同在。葛兰西独自生活着,某种程度上,他对自己的生活有自主权,同时却要面对自由的饿死的风险。因此,为了生存,他以非常平等和不客气的口吻与家人争执,很直接的提出要求,同时,在超出家中负担的情况下,只能绝望的等待也许不存在的转机。

这样艰难日子除了伤害葛兰西之外,也塑造了他这个人和他分析社会的方式。对于知识,葛兰西涉猎广博,研究系统而严谨,然而,他从未迷失在学术梦里。(而这,是某些意大利知识分子常态)。他上大学只是因为他做到了,而他读书是因为生活要求他这样做。于他,知识并非神圣遗产,而是武器。

对于葛兰西的性格,同事和亲友的视角会有相当大的不同,但是,从未有人把他的自尊误解为傲慢。哪怕在法西斯的议会中演讲,他都没有摆姿态,只是冷静地、现实的分析了政府如何通过新政策逐步取消反对党。葛兰西逆意大利和苏联之后的共运潮流而行,名里暗里地反辩证法,显然也来自于对生活的体验。他穷,而且穷的恰到好处:有机会走得更远,跻身知识分子行列,同时永远饱受匮乏的折磨。因此,他清楚地明白,个人面对庞大的资本主义机器时,无力如蝼蚁。葛兰西对现实充满热情的关切,分析时又异常冷峻严厉,因为他清楚,政治不是建功立业的场所,在群众政治的一呼一吸间,多少人又要被迫度过饥饿的夜晚;他重视错综复杂的市民社会,因为自己曾亲自见证它的力量和局限;他从来不惮于承认失败,因为他的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失败和从失败中幸存的战争。

有趣的是,葛兰西和陶里亚蒂的生活经历都与“离乡”密切关联。前者是远走他乡,面对庞大而恐怖的世界。后者,其父为了逃避成为神父的命运,初中毕业后就离家出走,自谋生路,其母是都灵富裕家庭的养女,他们都没有亲戚,没有家人。长大后,他父亲因为工作原因,被频繁被调到各地学校,全家也跟随他一起搬家。他们是无根之人。朋友迟早会分别,没有城市会常住,你所珍惜的人,所钟爱的物,不过是过眼云烟。所以,最好不要对他人敞开心扉,除了自己,你终究一无所有。在这变化不定的生活里,只有工作为你带来收入,带你接触他人,唯有工作和学习是永恒的。

因此,就不难理解陶里亚蒂对在学业上取得成功,获得体面社会地位的执着。与许多从高中甚至初中就开始阅读马克思主义,甚至加入革命的共运同行相比,他很晚才参与社会运动。高中时期,他从未读过社会主义著作,只是远远地听见过处决革命者的声音。大学时期,他开始参与对社会主义的观察和讨论,但是,他依然将获得学位看做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即使在战争结束回到都灵以后,他依然在纠结,是否干脆就安分的当个私校老师。

知识于他而言,是有待占有的财产,在他看来,一个人所占有的社会地位,就是那个人的本质。他自己从标准教育中得到了一切,将来,在党内,他不喜欢游击战中脱颖而出的领袖,而更欣赏那些教育竞争中的胜出者。

人们说,作为一个共产党人,陶里亚蒂太难理解了。他沉默寡言,性格内敛,既可以对人高傲刻薄,也可以温和有礼。然而,在这些表象之下,此人最根本的特点——也是意大利小市民的特点——是一种缺乏生活的空虚。它源自于童年每一次被禁止走出院子,每一次在规定的时间告别朋友,回家完成作业,每一次被没收主流作品之外的书。父母时时询问打听,要求孩子报告行踪的监视行为,潜移默化的为下一代种下了对安全与稳定的病态渴求的种子,它会逐渐发芽,将藤蔓伸出篱笆,紧紧住社会的咽喉。小市民们与其说在生活,不如说只是一堆肉体被社会的线牵着活动。他们的子女们,马切洛式的同流者,正是维持社会现状的中流砥柱。他们也是在为自己的生存而斗争——离了机械的工作,离了婚姻和家庭生活的仪式,小市民就什么都不是。

因此,在他的沉默背后,隐藏着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的本性。谁能管住他,他就服从谁,在竞争中落败的人,活该成为被治理的对象。当然,他的友谊即将把他带入革命之中,而革命运动的确有重新塑造人的力量,顺它者被群众认可,逆它者在阶级战争中死去。前提是,真的在存在一场发挥了自己全部力量的社会运动。


TBC.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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