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書－＜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是塔拉·韋斯特弗的自傳，紀錄了她與常人不同的原生家庭、她如何在成長的經歷中發現自己所受到的傷害，以及她如何選擇離開。塔拉的父母是摩門教徒生存主義教徒，且她的父親有躁鬱症和妄想症，認為國家隨時都會迫害他們，並且認為世界末日隨時會降臨，所以他會將垃圾場回收後賺來的所有錢都拿來做醃漬水果儲存，他說這是為了即將到來的災難做準備。也因為塔拉的父親認為整個體制都是陰謀，所以在老大老二上過幾年學之後，他就再也不讓自家的小孩子受教育。不只不能學習，塔拉家七個孩子幾乎都沒有報過戶口，不管受多嚴重的傷也從不去醫院。塔拉就是在這樣一個封閉、充滿幻想的環境中長大，從來沒有受過教育，但她在三哥離開家、青春期間飽受二哥家暴以及父母的漠視等種種事件發生後，她也下定決心自學離開這個家庭，為自己爭取一個自由的機會。

閱讀時發現很多其他讀者關注的點在作者如何從垃圾場翻身，怎麼從一個沒有接受過教育的文盲自學成劍橋的博士。大家談論著她的毅力、決心，有些人把她這段經歷當成雞湯傳頌。我自己在看這些心得時蠻不以為然的，雖然塔拉的經歷確實相當非凡，連比爾蓋茲都自嘆不如。但我認為這本書真正的價值在於，它忠實地呈現出了一個人要打破自己思維障壁時會遇到的痛苦跟迷茫，這是很多談論改變思維的理論書籍所無法提供的。以下節錄一些我看的時候覺得很有感的片段：

「外婆想把自己從未擁有過的禮物送給女兒，這個禮物就是一個好的家庭出身，但法耶不想要這個。」

「偏執狂和原教旨主義正在瓜分了我的人生，它們如何把我在乎的人從我身邊帶走，只留下學位和證書－－一種體面的虛空。現在在發生的以前也曾發生，母女分離再度重演，磁帶在循環播放。」這兩段可以看到，原生家庭的影響在當事人沒有意識到的狀態下，會一代傳過一代。對某些事物有執念的父母會養出具有執念的下一代－不管那種執念是與他們相同或者與他們相反的－然後影響再下一代，循環下去，直到某一個人覺醒，發現這種家庭的詛咒。

「山上的生活給人一種至高無上之感，一種遺世獨立，甚至統治之感。在那廣闊的空間裡，你可以孤身一人幾小時暢行無阻，漂浮在松林、灌木和岩石的海洋。那是無邊無際的靜謐，使人沉靜，在它的廣袤面前人類顯得微不足道。吉恩在這種高山的催眠中長大。一切人類鬧劇都彷彿安靜下來。」這段跟家庭沒什麼關係，我只是覺得作者對於山中歲月的描寫很美，很讓我嚮往。

「我跪在地毯上，聽著父親講話，又像是仔細端詳著一個陌生人，覺得二者，既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而我懸在中間。我明白，沒有任何未來可以同時容納他們；沒有命運能夠同時容忍他和她。我將永遠、始終做個孩子，否則我會失去他。」這段點出了塔拉心中的矛盾，也是很多與原生家庭抗爭的人會有的想法，好像真的有了自己，就會失去過往曾經擁有過的一切。說真的，將自己的主體性縮起來，繼續像個孩子一樣跟在這些從小被教導的信條之後走是很有安全感的，所以很多時候我們明知道一些想法是錯的，還是會忍不住想要這樣去思考。這也是為甚麼書裡面塔拉的行為一直反反覆覆的，因為雖然她成功地哺育自己的思想，讓它見識了世界的多樣性，卻無法逃脫出這樣的慣性，在自我跟過去中掙扎。

後面其實還有很多讓我很觸動的段落，但是因為大部分都是塔拉和她在求學時遇到的對象之間的對話，所以不好摘錄，這邊簡單地描述一下。塔拉在考上大學之後，開始結交新的朋友、談戀愛，也是在這些與人相處的過程中，她慢慢地發現了自己家庭跟這個世界的差異。比方說她的父親認為政府官員都打算要謀害他們、女人只要穿著緊身衣或化妝就是淫蕩的、如廁後不必洗手、平常不必洗澡等等等諸如此類，這些想法原本在塔拉的心中都是「真實」，但隨著她的經歷越來越多，這些真實一點點地被撼動，最後崩塌。我覺得很有趣的是，即便她心裡被與父母不同的思想所吸引，她的第一個想法還是為這些她從小接受到的信念所辯護。這種反應很真，我特別喜歡。

這本書不僅僅是一個人的自傳，他講的是所有被思維困住、發現後渴望打破的人共有的經歷。對於沒有這樣經驗的人，可以把這本書當成更了解原生家庭對思維的影響的工具，或者單純當成一本小說看（作者文筆非常好，讀起來故事性濃厚）。而曾經親身經歷過與自己思想抗爭的人們，不但可以獲得安慰，也能夠從一個更加客觀的角度審視自己的經歷。思想停留在腦海時具有很高的不確定性，人時常並不太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而當這些想法化作文字，就更有機會梳理思考的脈絡，從而獲得一些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