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胡鬧而火藥味重的世紀末喪禮——《千萬別抬頭》（Don't Look Up）

《千萬別抬頭》（Don't Look Up，dir: Adam McKay，2021）

與其說是評價兩極，喜惡各半，不如說其優點和缺點太過分明。《為副不仁》（Vice，2018）陣容鼎盛，但相對沉實，不如《沽注一擲》（The Big Short，2015）神采飛揚，這次《千萬別抬頭》加倍地嘲弄，電影裡繁雜的人事幾乎都可各自找到現實中對應的戲謔對象，可是紮實的材料與誇張的嘲笑無法找到平衡點，到中段便潰不成軍。說其「紮實」，一如《沽注》和《為副》，都可看到麥奇大量資料搜集的功課，前者更可說是紀錄片《呃錢帝國》（Inside Job，2010）的喜劇版；《千萬》同樣有豐富的科學考據為底（當然仍有不少可議之處，見註 1），前半主角們發現滅世彗星到緊張地到華府說明危機的一段，甚至可列入近廿年來荷里活同類故事中最富真實細節感者，少有地寫到科學家們遇上重大發現並要到政府遊說時的謹慎和緊張。可惜，當梅麗史翠普以希拉莉式特朗普形式登場後，戲劇就變了質，這當然是麥奇的策略，他拍的是諷刺喜劇，並非科幻正傳，然而當他希望伸手到政界、傳媒、網民、陰謀論者，等等等等，越誇越大希望笑遍一切的結果就像是一段又一段綜藝短劇騷，他高超的敘事技巧固然可以串聯各線，但（他自以為）火力全開不等於鞭辟入裡，將所有人弄成小丑（對，包括主角）既是將前段紮實的內容棄掉，同時也只令立場不同的觀眾感到討厭，明明想諷世警世結果就成了安全的圍爐取暖，就算後段有種悲觀傾向，也沒有浴火重生的期盼，空餘厭世的憂愁，只是那到底是不想努力還是無處著力，就看觀眾心態了。

《沽注》和《為副》同樣都以（自以為是預言家、救世主的）白人男為主角，麥奇這次則將迪卡比奧寫成是懦弱而又敵不過虛榮的科學家，對照熱情感性認真而反被視為神經質不受重視的 JL，改變視角的用意明顯，《千萬》的女性角色有堅貞者有浮誇者有強悍者，似乎有不同形象，但麥奇在背後操縱的感覺依然明顯。雖然如此，無論是真心關注世情或自命覺醒的觀眾，面對這幾年極端分化、火頭處處的世界（彗星滅世可視為病毒、戰爭、氣候變化或任何危機的隱喻），奇人蠢事充斥的環境，看《千萬》始終能找到一吐火氣的「樂趣」，畢竟都是有演技有魅力的全明星陣容，看他們的角色與其過往形象、政治參與、諷刺對象等虛虛實實的關係實在好玩，就算只求滿足在世界末日與甜茶同趟一夜看星星的幻想，這部戲也能找到討好之處。對我來說，儘管中段不甚滿意，但到末段麥奇玩得過火又顯出他對世人悲觀的一面後，迪卡比奧與 JL 面臨必然的死亡，返身選擇與至親和愛人攜手以信仰和愛共對，卻是看得甚為觸動，我不同意輕率亂貼「左膠大愛」的標籤，人倫關係和群體智慧始終是不應放棄和蔑視的解藥（註 2），兜兜轉轉，麥奇也許只想笑鬧到底（片末兩個彩蛋都好玩），但我們也不妨互相提醒︰既要抬頭察視，也要分憂共對呢。

註 1︰Breaking Down the Mostly Real Science Behind Don’t Look Up

https://time.com/6130579/dont-look-up-science/?fbclid=IwAR0Ln3xTBCQy29oBjVPNXHb_5rGi8yNbUZvwN7fIpD5VlizOp_GIv-UTH78

註 2︰How to Talk to Friends and Family Who Share Conspiracy Theories

https://www.nytimes.com/2020/10/25/opinion/qanon-conspiracy-theories-family.html?fbclid=IwAR2j8iPNt0pGxu-NyNCrI7XIcIM-K-SVrBK0KmbKUHxUn0ChTPjczmsKlD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