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3 曾經我不想成為你那樣的人
第三天:寫寫在你的成長歷程中,有一席之地的人。
比方說,這個人有參與塑造到你人生的一部分,會在人生不同階段都想起來的,講講你們之間的故事
在求學時期,每當有人問起我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會這麼說,「我不想成為我媽那樣的人。」
這話聽起來有點傷人,但可別誤會了,我並不是不喜歡我媽這個人,而是不喜歡她的部分人生路徑與選擇。自我有記憶以來,我的媽媽就是個全職家庭主婦,總是時時刻刻的陪伴、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和哥哥。在這之前,她讀過大學、有穩定的工作,以當年的時代背景來看,甚至是不錯的學歷,應該是要更可以在事業上有所成就的,卻因步入婚姻、有了家庭孩子的羈絆而轉往另一條路。
有時我會在親戚聚會中,聽到他們用有點惋惜的語氣,說著當初外公如何對這個家族裡最會讀書的孩子寄與厚望,最後卻沒有成為大家所期待的樣子。
當時的青春少女聽到這番話真是害怕極了,因為我不想被框架或被歸類成某一種類型,卻又在意別人的眼光,擔心我也會做出一些他人無法認同的選擇。但最最害怕的或許是,我怕未來我會像她一樣,先是某個人的女兒、妻子、母親,然後才是自己。
在我的成長歷程中,媽媽之於我幾乎就是這樣反指標似的存在。她很常將「隨遇而安」這個詞掛在嘴上,勸脾氣倔強的我不要總是任性、意氣用事,我一度相當討厭這個詞,覺得真是消極透了,為什麼要一副對這世界無從反抗似的。
第一次讓我覺得她有所堅持,是在我人生歷經第一次重大挫敗時。國三那年我在高中大考中失利,成績只差一兩分就能上第一志願,放榜那天我向學校請了假,窩在被窩裡痛哭。
其實現在想起來,這個挫敗還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時的考試分作兩次,沒考好不就再試一次就好了?但信心被徹底摧毀的我,哭著嚷嚷著不想再考第二次考試。我爸心軟,幾乎要被我說服,安慰我說沒關係盡力就好,讀第二志願也很好哇。但當時眼光餘角瞄到我媽向我爸使了一個異常嚴厲的眼神。
「不行,怎麼可以不考,你明明就是可以做到的。」她對我說。
我沒有過度與她爭論,也許是被她難得的堅定所震懾,讓我知道她是認真的會用盡千方百計把我拖去考場考試。(當然最後還是考上了,高中考試是能有多難,哈。)
人生多半的階段我都是幼稚的。剛出社會之際,我們之間的衝突又變得更多了。追根究底是來自於工作與金錢壓力,讓我總下意識把父母的關心當作是過度干涉,更有些自怨自艾,覺得「你們才不懂我的痛苦咧!」,可說是遲來的叛逆期。
在某天一次想不起原因的大吵後,我憤而搭車北上回租屋處,拿出手機看到媽媽傳了一封訊息來,我以為會是延續著方才的吵架主題,要讓戰火延燒,點開訊息卻看到這句話:
「其實你跟哥哥一直都是讓爸媽很驕傲的孩子。我們只希望你們健康快樂。」
收到這句話,我覺得身上的偽裝瞬間卸下了。我流了幾滴眼淚,然後告訴自己,「嘿,別再讓別人擔心了,你可以過得很好的。」這時的我也才理解到,原來媽媽說的隨遇而安的意思,並不是消極地任由命運擺佈,而是不管高低起伏,都可以找到與它共處的方式。
一直到三十歲,我才第一次有自己是大人的自覺。那是 2023 年底我正在上班時的一通電話,爸爸打來說,媽媽的健康檢查出問題了,是出現在卵巢的腫瘤,要盡快開刀,才能確定後續療程。當時,眼淚先於我所能夠理解的掉了下來,我的腦海中閃過各種可怕的念頭,我還不曾想像過有天可能我就沒有媽媽。
但時間並沒有給我們太多思考的餘地,緊接著就是緊湊的檢查、住院、開刀流程。在陪同媽媽到醫院檢查,聽醫師說明手術方式時,她都是非常堅強的,說著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在開刀的前一天,我在她眼中第一次看到一絲害怕。
「你今天晚上能不能在這裡陪我?」媽媽問我,那語氣更像是請求。那晚我們都沒什麼睡,相對地彼此默默躺著,等待隔天黎明的到來。
幸好手術順利結束了,但隨之而來的恢復過程漫長且艱辛。化療讓媽媽身體常常很不舒服,有時更因突發狀況得再度到醫院報到,這時她的洩氣話也多了。
「我那麼努力,如果最後好不起來怎麼辦。」她說。
我練習說起以前不曾說過的話:「沒事的,一定會好的呀,別想太多。」
再後來,媽媽開始長頭髮了、媽媽開始有力氣早上去散步了。每天都是新的練習、新的進步。我頓時有種角色互換的感覺,我安慰她、陪伴她,是不是就像當初她照顧我一樣呢?而陪伴一個人長大的過程,原來是那麼不容易的呀。想著想著,我突然發現自己也漸漸地將曾經對她的不理解、怨懟,曾將她視為人生目標反指標的抱歉,都給慢慢放下了。
我從來沒問過媽媽是否曾經後悔過自己當年的選擇,是否曾經覺得自己讓出了部分人生的掌握權,而交換來的那些又是否讓她覺得值得。但我很感謝有她,在我的各個人生階段中都不曾缺席,扮演著塑造我的軟弱,也塑造我的堅強的重要角色,才塑造出了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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