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夏天我這海島居民不遠千里前往新疆，一方面是訪友，二方面是想把握機會見識傳說中的絲路與維族。

窮遊路線從澳門入關，在廣州轉70 個小時的火車去到烏魯木齊，在到站以前我並不知道地圖上的烏魯木齊有個新起的南站，下了車才想怎麼和沒有網路、約定在烏魯木齊站見面的旅伴會面。花一個小時挺過了走失兒童或者浪漫電影的情節以後，吃著熟悉的蘭州拉麵壓壓驚，眼前的市容與想像的差異才真正地落入我眼前。

濃眉大眼的維族人是有的，傳聞的檢查哨或巡邏士兵也有，但整個城市的模樣跟其他的中國城市不能說差得很多，當然刻在店家門牌上的文字不同，在街道上行走的人們面容、衣著不同，但這些人外顯的表面大概只比市容深層一階。只有二道橋以南的大巴札一帶，大抵符合曾在印度走踏的我，想像中的哪種原始風貌，但在看到巴札下方開設了家樂福以後，我明白對此地除了風情展演與商業活動，也不必期待更多。因此整趟新疆遊，照片很少見地少。

後幾日搭車往南的途中經過庫車一帶，我想起剛剛聯繫上的下學期學伴來自庫車，便仔細地看起車窗外的風景，車駛過許多無邊無際的荒山，接著是蒼白的建物，以及成串連結的運輸車，裡頭裝的也許是氣體，或者石油製品。

啊，原來這就是庫車嗎，小時讀到的龜茲、梨園，跟這些冷漠的工業化設備實在連不起來，我以為庫車該是在風沙裡的小鎮，但見面了卻一直記得這黑色。直到兩年後的某天，我亂入了一場以邊界為題的地理課程，又想起這個黑色的庫車。

東突與大國的博弈

當天是學期末的成果發表，幾名學生輪番上台分享書籍摘要，第一個上台的人分享的題目是Judd Kinzley 的《Natural Resources and the New Frontier: Constructing Modern China’s Borderlands》（簡中譯：非正式帝國的空間遺產：石油、蘇聯與新疆的經濟），歷史學家出身的作者選擇以檔案學作為方法，考據不同朝代因地理資源對新疆進行的開採行動，而這些生產資源的管理最終層層堆疊成對新疆地區的社會控制。

在 18-19 世紀時，新疆與中國東部之間缺乏連結的交通設施，即使在晚清起有修建鐵路等提議，但長途距離衍生的巨額成本讓這個提議始終無法實踐，而作為另一對照組的俄羅斯，透過中亞鐵路（外里海铁路）與西伯利亞鐵路連結了新疆地區與中亞、歐洲市場。當時的新疆軍閥盛世才也為蘇聯在探勘、運輸石油資源上提供了協助。

說起盛世才的上位時機，這裡就要叉題談一下那個同時也是新疆東突厥運動興起的時刻。

在《王珂的東突厥斯坦獨立運動：1930年代至1940年代》裡寫道，新疆這個灌溉行農業社會中，水資源是相當重要的，壟斷了水資源的「阿克薩卡爾」控制了縣以下的權力，宗教領袖也與之合作，形成上層階級統治、壓迫底層佃農的結構（在對岸的話這叫封建結構）。按理來說在族群內部應該會出現紛爭的，但自民國起新疆省縣以上的職位只在漢人間移轉，維吾爾族被排除在外，對於統治者掌握權力、優勢的不滿反而找到宗教信仰、群族異同作為出口。

加上後續新疆的軍閥內部爭權，讓對於少數民族控管嚴格的金樹仁上台，他更施行了增稅與改土歸流政策，這讓讓南疆的維族人在曾赴俄留學的知識份子帶領下，開始第一次東突厥斯坦運動。

為了抵抗少數民族的抗爭，又不願讓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勢力進入新疆，盛世才因此選擇與蘇聯聯手。蘇聯幫盛世才分化維族宗教領袖與知識份子之間的關係，盛世才給蘇聯獲取石油資源的方便，兩者互相利用，卻也攜手合作。

盛世才與蘇聯的關係一路維持到1944年，在國共內戰間急需資金的國民黨選擇在新疆的自然資源議題上與蘇聯合作，在二戰即將結束之際，盛世才被國民政府的軍隊驅逐出新疆，而後是蘇聯代理人、親國共兩黨的統治者的大混戰，希望獨立建國的少數民族領袖不得不與親蘇者攜手發動第二次東突運動，卻在戰後談判被蘇聯用來交換外蒙古獨立。

回到石油這個題目上，國民政府在盛世才與蘇聯的互相猜忌中切入新疆，並試圖延續蘇聯對於石油、礦物資源的開發計畫，後來在國民黨輸了內戰。中共接手承繼起整個開發計畫，小心翼翼地在蘇聯規劃的藍圖上發展，並與蘇聯採行合作。

現代新疆，已經從一個懷古的邊境城市轉為中國的能源重鎮，這是我當年去新疆一遊的最大收穫，也是至今中國不計成本進行維穩的原因。還記得那趟新疆遊，朋友的朋友是在列車上執勤的鐵路警察，初次見面的飯局上他感嘆起中國政府在維穩上花的錢日益龐大。

這個話題，從2010年媒體論戰的 5400 億元，至今大概又翻了幾翻，近年來新疆因爲再教育營議題與新疆棉爭議躍上媒體版面，看著相關報導的我或同情，或憤怒，但也困惑除了轉發、形成輿論，我們還能發揮什麼影響？而新疆之於中國的價值之大，估計黨也不會受這些輿論影響的。

【推薦閱讀】

• Medium 文：1946，大國政治的悲劇：東突厥斯坦共和國興亡史 ── 讀《東突厥斯坦獨立運動：1930年代至1940年代》
• 近代史期刊：民族自治與中央集權 — 1950 年代北京藉由行政區劃 將民族區域自治導向國家整合的過程 （剛剛快速翻到p.146，談新疆建設兵團的作用，覺得收穫）

最後一篇，話嘮了，後記會折起來放在留言裡，謝謝你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