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學人噏馬交】講者:土生葡人的跨帝國漂流──專訪陳家怡|《論盡》精選專訪系列
本文為澳門獨立媒體《論盡媒體》特約轉載,原標題為:土生葡人的跨帝國漂流──專訪陳家怡。本篇受訪者亦是我們最近推出的【學人噏馬交】2023年系列講座的講者之一。
我們的話:本文受訪者,澳大歷史系老師陳家怡,在去年【學人噏馬交】講座亦介紹了她關於香港土生葡人史的新書研究。從階層分析土生葡人、以及如何回應帝國與香港文化,陳的研究為土生葡人以至港澳關係史,都提出了大量新觀點。
今年講座陳家怡亦會帶來她最新關於澳門賽狗史與動物福利的研究,題目相當新穎有趣,在此向大家預告。
「在澳門讀歷史,所接觸到的幾個關鍵時期,一般都離不開澳門開埠、鴉片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及簽署中葡聯合聲明。其餘的,沒有了。」這是一位成年人憶述自己在學校讀書時,讀到有關葡屬澳門歷史的記憶。
澳門開埠比香港早近三百年,在近代中外通商、宗教及文化交流史上佔一席位,對於香港史而言,亦是英國勢力在十九世紀中期擴張到香港之前的一座橋頭堡。隨著香港開埠,葡屬澳門在帝國的狹縫中亦漸漸黯然失色,變成一個夕陽帝國於東方的一個小小殖民地,一部份的澳門土生葡人亦隨之漂流到香港,重新建立一個屬於他們的家園。
《僑居香港的澳門土生葡人:跨帝國漂流的一個世紀》(The Macanese Diaspora in British Hong Kong:A Century of Transimperial Drifting)這本學術著作去年出版,嘗試疏理香港土生葡人在十九及二十世紀在香港的經歷,探究了這些土生葡人由一起居住至分化的過程,而他們又是透過怎樣的空間去獲得這種經驗。今期的「人間話」邀請到這部著作的作者、澳門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陳家怡去講述這個課題和研究心得。
「大家去講香港土生葡人的時候,都會把他們看成同一個群體。」陳家怡表示,她的著作講述了香港有很多不同「款」的土生葡人,是一個複雜的群體,他們可以從階層去分,而不同階層的土生葡人亦會歧視比他們階層更低的人,有些人對於是否懂得葡文,都會有不同的看法。
「當然在澳門(土生葡人)亦都有分化,但去到香港時,就出現了新的土生葡人的身份。」陳家怡的著作,嘗試探討英屬香港給予了土生葡人不同的機會、空間,而他們又是如何利用這些文化、空間、教育、工作職業的機會的角度,去剖析土生葡人之間不同群體的文化如何產生。
爭取辦報
對於土生葡人由澳門到香港的原因,她提到,十九世紀的澳門有很多問題,其中,基於當時澳門的辦報空間太少,甚至被禁止出版,香港成立報章的機會較多,所以一些商人、報章編輯就到香港辦報,數量甚至多到超出他們的人口比例。
而在香港出版的報章當中,有一篇文章講述了土生葡人為何要到香港這個陌生的地方。陳家怡說,「就是因為澳門已經沒有自由,他就是要幫澳門的土生葡人去爭取講說話的自由,但他並沒有說葡萄牙的不對,他們只是想向葡萄牙女皇表達,土生葡人在澳門沒有自由,希望幫助他們。」
國籍與身份
土生葡人去到香港之後,因自己不是英國人而遭受歧視,一些土生葡人繼而提出對自己的身份的看法,並嘗試加入英國籍。陳家怡稱,香港土生葡人會通過參與賽馬去提升自己的地位,「土生葡人即使有錢,頂多只能在香港的英國公司擔任文書,要提升英國人的認同,中產階層通過參與跑馬活動,甚至成立會所,通過頒奬等活動而擠身其中,而不只是同沒有錢的人坐在出面。」
「因為在香港這個空間有英國文化,所以出現了西洋會所(Club Lusitano)」。
雖然土生葡人在澳門多年,但亦沒有會所文化的存在,只能通過仁慈堂參與慈善工作,根據陳家怡的研究,在香港,土生葡人參與英國會堂的做法,就開始利用會所去建立自己的空間及社會地位。她相信土生葡人的第一個會所,就是在香港成立。
「你可以看到他們在西洋會所做的活動,以及很多時候都會舉辦與葡國慶典有關的活動,他們雖然已脫節很久,但在這個空間之中,會刻意放大他們的葡國身份及文化,原因是要製造一些橋樑,邀請有錢的英國人、華人、政府人物到來,由這裡開始去成立新的群體。」
雖然成立會所有共同的目的,但出現分歧亦在所難免。陳家怡表示,早期,香港土生葡人在慶祝賈梅士的活動當中,與澳門土生葡人的出現爭拗,因為西洋會所當中,有一些人支持「達爾文主義」(進化論),並認為如果只是繼續盲目地支持天主教,對族群而言不會改善,「因為過去主張『達爾文主義』的人,都受過外國的教育,在英國讀過書,想法就不同了。」
政治
而在政治上,在一九一〇至三〇年代 ,英國政府邀請了非英國人進入立法局,作為非官守議員,土生葡人方面,布力架(José Pedro Braga)是首位,緊隨其後的是廖亞孖打(Leonardo Horácio d’Almada e Castro)。陳家怡的主張是,他們成立了一個對香港有感情的群體,而不是爭取「葡國人的東西」,雖然他們是土生葡人,但他們的角色是為香港所有低下階層爭取所需的東西。
「其實在很早期,已經有另外一種『香港身份』出現,並非只是土生葡人,而是在香港出生、讀書、長大的人,只要懂得這個地方,就會產生一種身份和感情。」
另一群人
「通常談到會所,只是西洋會所。而根據Luís Andrade de Sá的著作”The boys from Macau” 曾提及香港葡萄牙同盟(Liga Portuguesa de HongKong)。」陳家怡研究的講述香港葡萄牙同盟的活動,對於尤其是一八八〇年後移民到香港的土生葡人而言,他們去到香港時已經長大,對其感情不深,到香港後亦發現了西洋會所並不歡迎他們,所以反對西洋會所的英式取態。
陳家怡稱,這些年輕人通過香港葡萄牙同盟去找尋葡國文化的根源,甚至提倡支持當時的葡萄牙薩拉查獨裁政權,並對其推崇備至,宣揚其政治思想、哲學讓大家學習。
「很多東西不只是只有一個地方發生,澳門有很多東西是全球有關連的,這是一九二〇年代、三〇年代的時候,全球都對民族主義感興趣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西洋會所的土生葡人,是否可以與歸化英國劃上等號?陳家怡答道,「邊度有著數,佢就去邊。」例如在一些場合,做葡國人才會得到認同,他們就會「變返」葡人。但今日當去問他們是英國人還是葡國人,他會答「我是一個世界公民」。
至於放眼當下,陳家怡認為這種取態,不只是土生葡人,這亦是人類普遍追求的現實,「身份就是如此」,所以她的著作名稱使用Transimperial(跨帝國)一字,意味這群土生葡人「兩個帝國都有份參與」。
至於澳門及香港的土生葡人的不同,陳家怡留意到澳門的土生葡人對他們的中國身份比較接受,但香港的土生葡人好像從來都不參與關於中國的話題,亦看不到他們流露出任何中國文化。她解釋,在當時的香港作為華人,除非領導階層以外,中國文化對他們而言基本上都沒有好處,但在澳門因為中國文化是很普遍的,大家都覺得很正常,土生葡人就比較接受。
教育新一代
談到研究香港土生葡人的原委,陳家怡認為無人能寫到完整的香港土生葡人歷史,加上自己是在香港出生但於外地長大,對移民以及群體身份轉變的題目感興趣,「覺得土生的經歷同自己經歷都相似」,故從事有關研究。
至於澳門學生對歷史認識,尤其葡萄牙殖民時期的歷史方面,陳家怡認為,澳門學生在這方面的基礎確實薄弱,除了在讀書的時候很多學生都沒有機會去接觸,學生本身亦不感興趣,而城市的文化本身就是如此,「感覺上大家就是在忙自己的東西。」
在菲律賓馬尼拉長大的陳家怡亦提到,在十幾歲回港讀中四的時候,自己都沒有接觸到香港史,其後在教授副學士課程時,自己亦發現學生不認識香港史,「好似第一次學。」而由於學生都沒有興趣、缺乏基礎,就會有產生很多錯誤的資訊,導致很容易「側埋一邊」去思考一些議題。但她提到,香港學生目前對香港史已經比較有興趣;她在今年年初,在澳門舉行講座時亦有很多人參與,她對此感到意外。
對澳門的土生葡人研究方面,她表示,目前不太多人去做有關研究,但如果肯主動發掘,她相信仍然有很多研究可以書寫。
陳家怡,香港出生,英國布里斯托大學博士,二〇一九年擔任澳門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教授澳門歷史及東南亞歷史,目前的研究計劃包括澳門賽狗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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