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爸爸看《爸爸可否不要老》

《爸爸可否不要老》是我和爸爸各自往戲院觀看的。想來會對電影產生興趣，也是小時候爸爸常帶我到戲院看電影。因為看的都是爸爸選擇的「大人的電影」，年幼的我覺得好像進入了刺激、成熟的大人世界，有種比同齡人早熟的優越感。

長大之後，開始有自己選擇、自己想看的電影，感覺跟爸爸的品味漸行漸遠，多少有點嗤之以鼻。站在爸爸的立場，也覺得我看的電影很小眾、沉悶、不屑一顧。就算我各種推崇某些電影，他也不會感興趣。反過來說，若我批評某些電影，或表示它在爛番茄上的評分很低，應該不太好看，爸爸會質疑並堅持觀影。我猜，這種歡喜冤家、愛唱反調的狀態，大概是不少人跟父母相處的寫照吧！

所以，當我看過《爸爸可否不要老》，向爸爸推薦，而他也願意觀影，着實難得。

劇情講述年紀老邁的爸爸本來自己獨居，儘管他堅稱照顧自己得很好，但女兒放心不下，需要請看護照顧。爸爸不願承認年老患病的事實，自覺被看輕，不喜歡受人照顧。常常無故發怒、或誣衊看護偷竊（明明是自己忘記放在哪裡），藉機擊退看護。女兒既無奈又生氣，但也沒有辦法。後來只好接爸爸同住，親自照顧起居飲食。與此同時，爸爸的認知障礙亦越來越嚴重，開始忘記看護、女兒、甚至自己…

電影最出色之處，是模擬爸爸失憶的角度，拍得好像疑幻疑真的懸疑片一樣，觀眾彷如墮入認知障礙的世界。原來，在爸爸的角度，世界好奇怪、混亂、前言不對後語。（恰巧在他人眼中，患有認知障礙的人就是這樣啊。）明明前一天，女兒才說認識了個外國男人，所以要搬去外國了，離開自己，送我到老人院去。下一天呢，女兒又說聘請了個新的看護，不會去外國，不會送我去老人院。我跟新看護可投緣呢，她好像我另外一個女兒，我很掛念她… 前一日，這個看起來很兇、薄情的男人自稱女婿；下一日，女婿又變成另一個男人；再下一天，女兒竟說已經離婚好久了，啊爸你不是忘記了吧？甚至女兒的樣子都變了？怎麼會是不同人呢？

觀眾要慢慢才意識到，哪些是真實、哪些是幻想，甚至到最後也分不清當中的真真假假，彷似跟爸爸一樣經歷着每天兜兜轉轉、撲朔迷離的生活。記憶，本來就像存在的證明，是「我」確信自己活過、經歷過的憑證。喪失記憶，形同遺忘自我，也失去了自己活着的根據。我能感受到迷迷糊糊地生活的痛苦，甚至覺得很可怕，害怕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電影的最後，爸爸在老人院中，不知道是做夢還是夢遊。他夢到了另一個女兒，那個他一直以為出了遠門，所以不能來探望他的女兒。女兒遭受嚴重意外，在醫院彌留之際，呼喚着：爸爸…

爸爸深感混亂地回到房間，剛巧看護早上巡房的時間，跟看護聊着，就崩潰了。他說好想念媽媽，很想見她，就像變回孩童。護士不斷安撫他，說天氣這麼好，我們一起到公園逛逛吧。電影就這樣完結了。

一邊觀看，我開始思考，為甚麼生命會給我們這樣的經歷與痛苦呢？還是說，忘掉過去、返老還童，是幫助我們預備死後的旅程，好減少思念留戀之苦？可未知的世界還是好可怕啊，爸爸就算變得像小孩一樣，還是會恐懼死亡，甚至痛哭崩潰啊… 人生的謎團如此多，我真的能趕及在死亡之前，學會面對嗎？

看過電影後，爸爸似乎有一番感概，又有一點坦然。爸爸問我會不會擔心他變成認知障礙老人？我說不擔心，看你生龍活虎的，還勤做運動、常鍛煉腦筋，比我還生猛呢！確實我有點盲目樂觀地堅信（或渴望）父母不會變成這樣，但世事難盡人意，倒也說不準。至於死亡，我們常掛在嘴邊，爸爸也反覆提醒我死後的安排，看似沒甚麼諱忌。可是，關於死亡的內涵呢，我們始終諱莫如深，不曾討論過，也不知怎樣討論。不知道爸爸也會恐懼嗎？有機會的話，我想好好把握，跟他談一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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