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折的长文

Sha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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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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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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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业游民的日常挣扎。

上午9点多出门,没地方去,不敢在 KFC 刚开门时闯入,向咖啡师暴露自己没地方去。上了9路公交,一路向西,抵达终点站卧龙桥北,上了另一辆9路公交,一路向东,在车上读《纽约客》对李翊云的访谈——Yiyun Li on Writing from the Height or from the Depth of Experience。

回到家门口的购物中心,在 KFC 喝5元一杯的冰美式,读李翊云访谈的最后两段。开始写作,准备写一篇1000字以上的长文,标题暂定为“怀才不遇是对我的误读”(以下称“长文”),写作灵感来自和一位朋友见面,大半年没见,过去一周见了两次,他说我怀才不遇,我觉得他错得离谱,有必要撰文回应。

一杯咖啡喝完,长文只写了100多字,标题有点长,可能会改,长文可能夭折。熟悉的流浪女坐在墙角,我和她简单寒暄,隔了几个座位对话,她的音量过大,让我难堪。在 KFC 避难的流民不止我和她,两个埋头看手机的男人也很可疑,周二上午,有工作的人不会来 KFC。

在 KFC 坚持到下午1点多,回家吃饭,躺在地板上午睡,3点多被母亲吵醒,爬不起来,刷了一会儿手机,刷完就后悔,左眼红肿已持续三天,应该避免无谓地用眼。5点多出门,上了24路公交,目的地不明,去哪儿无所谓,重要的是可以坐下来阅读和写作,软座24路公交暂时满足了我的需要。

在大庆路丹江路口下车,直奔华洋堂,在瑞幸喝9块9的燕麦拿铁,捧着 iPad 阅读,读爱尔兰作家 William Trevor 的讣告,全文2000多字,2016年11月刊登在英国《卫报》。William Trevor 是李翊云喜欢的作家,她在最新短篇 The Particles of Order 里多次提及他,激发我的兴趣,我用谷歌搜索 William Trevor,保存了他的讣告,还有《巴黎评论》对他的访谈。

我惊讶地看到讣告作者 Peter Porter 于2010年去世,以为《卫报》出了差错,把2020写成2010,读了讣告才大概知道怎么回事,Peter Porter 和 William Trevor 是密友,后者应该是让密友帮忙提前写好讣告,就像有人提前为自己准备棺材,上世纪80年代,在我出生的农村,有一些老人热衷于此,我在发小家里看到他爷爷的棺材,黑黝黝的庞然大物,起初我不明白是什么。

瑞幸的圆桌有点脏,我用餐巾纸擦拭桌面,又铺了两张纸,才将 iPad 放上去。我试图推进长文的写作,可惜不在状态,该去一趟洗手间了,一旦离开,座位就不再属于我,这种局面下很难写作。在瑞幸的逗留进入垃圾时间,我只能仓促地写日记,炮制文字垃圾——未经修订的日记等同于垃圾。

写作挣钱无望,再就业无望,我活在焦虑和恐惧里,朋友建议我注册美团外卖骑手,说当天注册,当天挣钱,我听了只有苦笑。 William Trevor 年轻时作品无人问津,不得不外出打工,寻求“gainful employment”(讣告里的词),他去伦敦投身广告行业,挣到了钱,写作进入良性循环,我没那么好的运气,我的人生从来都是死循环。

瑞幸的一杯咖啡我足足喝了100分钟,晚上8点离开华洋堂,去长征路吃拉面,沿途黑灯瞎火,我感觉不对劲,很快发现停电了,金谷锅巴饭的大门敞开着,不见人影,青海马氏拉面已中断营业,员工在门口扎堆,我的晚餐计划被打乱。

我在附近街区走了一个来回,被明晶巷里的“洛丽塔娱乐馆”吸引,用手机拍了两张照片。重返华洋堂,在麦当劳吃13块9的穷鬼套餐,趁机读完 William Trevor 的讣告。受停电影响,几个中小学生在麦当劳写作业,一位母亲接到电话,得知来电的消息,迅速带女儿离开。穷鬼套餐吃不饱,我又去了长征路,在青海马氏拉面买了一小碗牛肉面,牛肉少得可怜,当然9块钱也很少。

步行前往清河口,搭乘9路公交回家,路过大庆东路一家冰淇淋批发店时,往事涌上心头,我分明闻到一个女人的气息,她曾经在这里开足疗店,我有幸和她成为恋人,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只不过结局惨烈,这辈子也不会再见。

我赶上倒数第二班公交,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家人都睡了,母亲没关卧室门,她需要通风。9月初母亲过来长住,我开始在客厅里打地铺,每天花一小时打扫卫生。不管多晚回家,我都要将餐桌、书桌、沙发、茶几、电视柜上面的物品摆放整齐,将桌面擦拭干净,然后拖地,至少拖两遍,才敢将睡觉用的垫子铺开,再用湿毛巾将垫子擦两三遍。11点回家意味着地铺最快12点才准备就绪,洗完澡躺下去,通常过了凌晨1点,睡前阅读只能省略,海明威 Death in the Afternoon 的阅读还停留在第10章。

看到书桌下面有一大堆头发,我火冒三丈,客厅比我想象得要脏,我打开最亮的灯,像疯了一样拖地,用抹布狠狠擦拭沙发底下,我真的很累,如果有钱,我肯定去住酒店,这样的家不回也罢,如果有钱,我早就离婚了。

这篇日记已经写了1600多字,没想到能写这么多,计划中的长文即便夭折,我也没什么遗憾,我的写作冲动,已通过这篇日记得到缓解。写作很难,不挣钱的写作更难,去年这个时候,我尚能垂死挣扎地写,半个月写了7000多字(去县城面试),现在我真心觉得1000字已经很多,2000字绝对是极限,不出意外,长文将永远定格于我在 KFC 写的100多字:

昨晚和朋友见面,在桥头的青海拉面馆共进晚餐,点了两碗面条,20串烧烤,两瓶饮料,消费70多元,我们各自承担一半。三天前他请我吃饭,在闹市区购物中心四楼的蜀锦堂点了四个菜,消费160多元,我请他去麦当劳喝咖啡,我们端着“麦咖啡”到星巴克蹭座,直到临近打烊时被咖啡师劝离。

我把怀才不遇当作正面评价,可惜我太老了,不再期待任何遇见,遇见谁?贵人吗?太可笑了,拥抱体制的年轻人弗兰克才渴望遇见贵人,我就像在瓶子里关了300年的魔鬼,只想杀死揭开瓶盖的人。

好像是一家包含Cosplay元素的私人影院。
CC BY-NC-ND 4.0

写作很难,不挣钱的写作更难,去年这个时候,我尚能垂死挣扎地写,半个月写了7000多字,现在我真心觉得1000字已经很多,2000字绝对是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