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210《史記》卷七〈項羽本紀〉31：霸王的眼淚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於是項王乃悲歌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翻譯──────────

延續上一篇的內容，劉邦所布置的「項羽包圍網」終於完成。

這時，項王的部隊在「垓下」修築起了營壘，但是士兵少了不少、糧草也快吃光了(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其他諸侯的士兵把他團團包圍了好幾層(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裡，項羽聽到漢軍在四面唱著楚地的歌，項王大為吃驚，說(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

「難道漢軍已經完全攻下了楚地(漢皆已得楚乎)？不然他們的軍中怎麼有那麼多會唱楚歌的楚地子民呢(是何楚人之多也)？」

項王連忙起來，在軍帳中飲酒(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個名叫「虞」的美人，一直受到項王的寵愛常跟在項王身邊(有美人名虞，常幸從)；有匹名叫「騅【因同追】」的駿馬，項王常常騎著(駿馬名騅，常騎之)。這時候，項王不禁慷慨悲歌，自己作詩吟唱著(於是項王乃悲歌慨，自為詩曰)：

「力量能拔起高山啊～英雄氣概舉世無雙(力拔山兮氣蓋世)，然而時運不濟呀～駿馬騅也不再往前奔馳(時不利兮騅不逝)！駿馬騅不往前奔馳啊～該怎麼辦呢(騅不逝兮可柰何)？虞姬呀～虞姬，該怎麼安排妳才妥善呢(虞兮虞兮柰若何)？」

項王唱了幾遍，美人虞姬在一旁應和著(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眼淚一道道流下來(項王泣數行下)，左右侍者也都跟著落淚，沒有人能抬起頭來望著他(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解說與心得─────────

終於來到楚漢相爭的最後階段，項羽在垓下遭到層層包圍，四周又不斷傳來家鄉的樂曲，讓他感到大勢已去。這時，他隨口唱誦的這首〈垓下歌〉，也可看出項羽即使從小不認真學習，身為楚國將領後代的他，仍有一定的文采。在這首〈垓下歌〉中，我們感受到項羽的無奈與不甘，有如此文采又戰力十足的他，為何最終敗給一個毫無文采，甚至屢戰屢敗的劉邦呢？項羽應該始終想不透這個問題吧！在這首〈垓下歌〉中，項羽也沒有怪罪背棄和約的劉邦有多麼卑鄙，只是懊惱著「時不利」而導致「騅不逝」而已。到底什麼是「時不利」？是糧草不足？還是上天始終沒有給他一個殲滅劉邦的機會呢？其實，如果真的糧草充足，項羽應該也很難擊潰劉邦，畢竟劉邦陣營的擾敵計畫，才使項羽始終無法專心對付劉邦的關鍵。

在這段文字中，我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項羽的「泣數行下」。是的，我們的大英雄項羽，竟然落淚了！

關於傷心難過而落淚的狀況，可以分成「哭」──聲淚俱下、「泣」──僅流淚，或是哭到哽咽，以及「流涕」──哭到連鼻涕都流下這三種。

對此，不禁讓我向前搜尋了一下，閱讀《史記》至今，有多少歷史人物曾經傷心難過而哭泣過。經過搜尋，發現到目前為止共有下列五組歷史人物：

其一、春秋時代秦繆公時期的百里奚與蹇叔：當時因為秦繆公執意出兵，導致「百里傒、蹇叔二人哭之」。之後秦軍果真戰敗下，「繆公素服郊迎，向三人哭」。後來，秦軍勵精圖治下，終於擊敗對手，能夠回到戰場收屍時，「繆公乃自茅津渡河，封殽中尸，為發喪，哭之三日」。這一連串的文字中，司馬遷用的是「哭」來描述這段故事。我想是因為百里奚他們要用哭聲來喚醒秦繆公，而秦繆公則要用哭聲來告慰眾人，所以才會哭出聲音吧！

其二、春秋時代差點被吳國滅亡的楚國，「楚大夫申包胥來告急，七日不食，日夜哭泣。」在這裡，司馬遷用「哭泣」來形容，可見申包胥不僅放聲大哭，還哭到哽咽，最終才感動了秦國，讓秦國發兵去救楚國。

其三、秦二世皇帝時，為了穩住皇位而逼迫兄弟自殺。這是，「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然而，即使這三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最終仍無法得到秦二世的赦免，只好選擇自殺身亡。

其四、秦朝末年受命力挽狂瀾的章邯，即使很賣命在前線作戰，但後方的趙高始終不支持的情況下，在鉅鹿之戰敗給項羽後，只好選擇投降項羽。這兩人見面時，「章邯見項羽而流涕」，也可看出章邯內心的無奈。然而，章邯哭到流鼻涕，似乎也沒有贏來項羽的支持，不僅坑殺了其餘的士兵，還刻意將他分封在秦國故地，讓秦國父老怨恨這位一代大將。

相較於上述四組「哭泣」或是「流涕」的狀況，在四面楚歌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我想，當時的項羽應該沒有哭出聲音，而只是默默流淚而已。一旁的隨從應該也只是跟著默默流淚，沒有人敢哭出聲音來吧！畢竟，這時的流淚並非認輸，而是對目前境遇的不甘心。

然而，即使如此不甘心，項羽真的已經沒有機會逆轉了嗎？每每讀到這段內容時，心中總想著很多能幫項羽逆轉的方案。

倘若歷史真能重來，此時的項羽是否還有機會呢？在今日重視民意的角度上來看，我想如果當時項羽可以拿出楚漢雙方簽訂的和約並昭告天下：陷天下於戰火中的，是劉邦，而非項羽。或許可以讓漢軍士兵在厭戰下出現騷動，進而讓項羽有一絲絲逆轉的機會吧？！不過，在那個沒有印刷術的時代裡，這個假設似乎也更難落實，可見項羽的敗亡似乎已經難以逆轉。那麼，飲酒高歌，暗自流淚後，項羽該如何抉擇？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小小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