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鬼店》大銀幕重映
這次大銀幕重看《鬼店》(The Shining, 1980)大概想到的是關於恐怖類型的期望落差,和庫柏力克建構這部電影的方式。嚴格說來這不太像是一部恐怖片,更像是心理驚悚電影,全片在極簡的劇情結構下不斷透過各種手法暗示堆積恐怖的氣氛,然而一直要到電影中段才真的開始有事發生,真正的追殺與見血只出現在最後的幾段高潮,相比於現代恐怖片的快速節奏與血腥暴力程度,《鬼店》就像是細火慢燉的小品,論情節的曲折與刺激大概不容易滿足重口味的觀眾。
《鬼店》的情節可以簡化成一家三口獨自住在冬季封閉的山區大飯店中,因鬼魅而逐漸發瘋的丈夫開始追殺妻小,過程中各種幻覺與鬼魂不時閃現。電影開頭的飯店經理就陳述了過去發生在飯店的悲劇,其實就道出了電影之後將會發生的事。電影最有魅力之處應該是在其空間氛圍上的經營,從漫長的山路到遺世大飯店的開場,巨大的室內空間與如迷宮一般的走廊,鏡頭構圖時常讓角色被巨大高挑的空間包圍,或是跟拍人物移動穿梭在充滿不同色彩光影的廳室之間,應該是很不錯的VR電影題材,《一級玩家》會引用《鬼店》的空間其來有自。觀眾並不只是跟著事件的發生,而是感受到隔離在陰冷飯店的恐怖氣氛。
而在空間設計之上,片中牆上各式的照片,地板的圖案,四處穿插的幻覺似乎都意有所指,情節並沒有清楚解釋鬼魅的源頭究竟為何,於是整部片衝突的核心只能聚焦在丈夫妻子和兒子三人間的關係上,不管是傑克尼克遜或雪莉杜瓦的演出,都很難說是真實立體的角色,他們更像是一種屬於丈夫和妻子的符號工具,丈夫由工作和身為男人的焦慮所建構而成,妻子刻意的柔弱舉止更是一種對女性刻版印像的強化。兩人之間的追殺戲是如此有效的一個原因是,演員逼人的表演凌駕了一切,觀眾也幾乎無法認同這兩人有哪位可能成為英雄解救一切,當傑克的斧頭辟開浴室的門時,只能感受到某種無望的窒息,尤其是這一幕已經暗示了整部電影。
更抽象來說,這更像是一種封閉敘事的未竟,所有的空間、角色、幻覺都一再強化某種近乎是宿命般的血腥結局,尤其大量配樂都成了敘事的道具,不斷指引觀眾的預期。故事同時也埋下了突破口,小兒子擁有在片中被稱為「異光」的靈異預知能力,以非常有限的方式介入了封閉的困境。除此之外片中丈夫和妻子各自和飯店空間的關係,也暗示了其實妻子才是真正管理飯店運作的人,這讓她在幾次生死存亡時刻都做出了短暫且有效的關鍵反擊顯得仍然有說服力,即使她看來只是不斷地哭泣和逃跑。最後高潮戲的室外迷宮花園也是種邏輯(小兒子熟悉迷宮的路徑)和自然力量(失心瘋的父親逐漸無法抵擋酷寒,與室內室外兩種迷宮的對立)交錯下的情節出口。
當然還可以有文化意義上的腦補,一個丈夫和父親的心理焦慮如何成為一種社會心理批判與國族文明寓言,比如片中一句帶過飯店本是印地安人墳場的殖民意像,壓垮男主角那一整套社會成就壓力的敘事,性別建構與兩性間的權力對抗,片中唯一受害者的種族身份,或是小男孩的另一人格所形成的超能力做為兒童尚未社會化人格的暗示,各方敘事的交錯對抗正像是作者意在言外的社會評論。
《鬼店》的成功就在於其多層結構上所形成的電影迷宮,視覺空間如何與敘事、角色形像、文化意義連結,暗示著觀眾下意識的集體心理恐懼與歷史幽魂。當然這有如字謎拼圖般的設計可能有其時代和文化上的隔閡與侷限,但其設計本身仍然精美且值得賞玩。片中一幕傑克看著迷宮花園的模型,卻像真的俯看正在迷宮中的母子二人,其實觀眾也可以用同樣的角度來觀賞這部電影,像是一種模型結構的揭露與展示。
最後是一點技術資訊,這次重映的版本是片長兩小時的歐洲版,據說是兩個半小時的美國版上映後因票房和影評迴響不佳,庫柏力克再重新剪輯出新的較短版本,後來成為導演本人認可的官方版本。目前兩種版本市面上都有流通,評價好壞則是見仁見智。另外美國版和歐洲版在當年上映時也有不同的畫面比例,美版是1.85:1,歐洲版是導演偏愛的1.66:1,不過我沒注意特別台灣重映版本的畫面比例為何,畫質倒是差強人意。
(原發表於Blog on Cine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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