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陨落(上)
所有的争论,除去误解的成分之外,归根结底都是关于信仰的争论。
【信仰,然后理解】
“信仰,然后理解”或者表述为“没有信仰,就没有理解”,这句口号是中世纪经院哲学家安瑟尔谟的哲学主张。中世纪神学与哲学碰撞以后,产生出了信仰与理性之间的极大冲突。中世纪的神学家面对理性的质疑,纷纷开始为神学信仰做辩护。安瑟尔谟并不否认逻辑推理可以达到与信仰不相符的结论。但面对如何避免理性在应用辩证法的过程中的错误时,他说出了“信仰,然后理解”的口号。安瑟尔谟认为,信仰才是理解的出发点,没有信仰就不会有理解。有了信仰,不一定总会有理解,理解不会因信仰自发产生,而是信仰积极寻求的产物。如果你看到这里,觉得“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你每日的言行都根源于你对于世界的理解,而你对于世界的理解,追根溯源必然要源于一种信仰。而如果有谁在哪一天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从根本上动摇了你那个根源性的“信仰”,那么你的一切都要发生改变。
比如你会特别反感有人插队,讨厌投机取巧的人获利更多,这种行为偏向往往是由于你对于“公平”的信仰。你相信世间的一切应该是公平的,如果不公平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没有意义或者不能理解,最后导致是无法忍受的。或者用拉康的话说,此时,“公平”在你的话语结构中占据着大他者的位置。但是从实然层面上来看,现实世界本身是公平的吗?当然不是。不但不是公平的,现实世界也并没有朝着公平发展的这种规律或规则。或者说,现实世界公平与否,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是想说,无论如何,你认为“事件本身应当是公平的”这种东西都不是从现实中能够理所当然推出来的。而你之所以如此认为——准确地说是“如此信仰”——完全是因为某种偶然的因素,导致公平这一理念占据了你生命之中大他者的位置。究其原因也许十分搞笑,可能是因为你的父母长期以来的教导所致,可能是因为你从小被不公平的待遇遭受了重创让你觉得不公平的世界难以接受,可能是因为你曾经爱恋的对象对你的不公平对待让你耿耿于怀。很多可能。但无论如何,这是你的信仰。从你的信仰出发,你开始理解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你有自己的“应该是怎样”的想法和态度。
信仰,绝不是宗教教徒的独享理念,它从没有远离过任何一个人。
【现代社会纷争不断】
现代社会由于更加注重理性、说理,所以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比以往的人更加“善于”陈述自己的观点。网络社会推波助澜帮助个体习惯并重视“自我展现”,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意见格外的重要。人们开始纷纷对所见到的一切事件提出自己的“意见”,并坚信这种“意见”是重要的。这些“意见”(实则就是言说)构成了主体。理性,可以说是罪魁祸首。理性,极其容易造成一种虚假的幻象,那就是只要保证论证的过程符合逻辑,条件真实,似乎结论就是不可避免的。人们似乎觉得,你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我说的话呢?你既然是一个理性人,而我说的又符合逻辑,符合真实,那么你不相信我说的,你不认同我说的,只能是非蠢即坏。这是一个幻象。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里面有两点非常容易忽略的又对结论至关重要的问题。
第一,一个人就算逻辑推理能力超强,他在论证过程中依然会有忽略的因素。
因为,首先推理能力强不代表是全能和完美,不代表不会遗漏不会犯错,但是长久以来的成功论证会迷惑一个人让其自负的认为“只要我认真推理不会有错的”。但是一个小小的方面没有考虑到,整个结果就将是颠覆性的。其次,当一个人在推理或者说理的时候,他不得不使用“概念”,但是,但凡是“概念”都是对事物的抽象,而理性主义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生活是具体的,而理论是抽象的。理论所抽象掉的正是生活中的真实与具体。而这些真实与具体往往才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日常生活中,人们往往不会理性地抉择自己的行为,他们的行为总是依靠习惯与情感。当叫他们自己说行动的理由时,他们自己往往都觉得荒谬。
第二,对于世间万物的理解,绝非只有“理性”这一套逻辑。而一个人之所以选择用理性来理解是由于他们信仰理性,而不是因为理性才是世间唯一的真理。
在具体的论证过程中,一个人坚持一个观点,而他人坚持另外一种观点,他们之所以无法调和,并非是因为其中一方智识上存在欠缺而不能认同另一方,而是因为二者信仰不同的东西。那种单纯的认为,一个人不同意你的观点就是因为他过于愚蠢的观点本身就是愚蠢的。比如维柯对原始人进行研究后,将原始人的思维定义“诗性思维”,以及列维斯特劳斯将原始人的思维定义为“野性的思维”,他认为这种思维是和现代人的思维即科学的思维也没有质的区别。它们只不过是人类历史上始终存在着的两种互相平行发展、各司不同文化职能、互相补充互相渗透的思维方式。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患有阿兹海默症的老人相处起来看看,就会发现他们不是单纯“傻了”或“退化”了。留心观察,你会发现他们的行为不是混乱的,而是有章可循的,换句话说,是有“逻辑”的,但是只是不是我们惯常使用的那套“逻辑”罢了。比如我的奶奶,在患了阿兹海默症以后,她不停重复找钥匙这个行为。先是把钥匙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由于忘记了而去找钥匙。找到后又藏起来。然后持续这个行为。想一想为什么要执着于钥匙这个能指呢?我个人的分析是,由于某种经历,她对于生活一直是充满不安感,在患病后,不安感增强,也许是偶尔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老化和无力,也许是无意识的作用,让她觉得必须保护自己。而我们都知道,在观念上,家是安全的,外面是危险的。而隔开家与外面的唯一防线就是门。所以门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能指。为了守卫这个门,钥匙是首先要保护好的。所以奶奶除了找钥匙丢钥匙以外,另一个行为就是总是去测试这个钥匙能不能锁上门,是不是锁好了门。所以通过分析,我觉得这一切是可以理解的,并且是具有逻辑的。但如果简单地归结为“这个老太太疯了”,那真是对自己的智识水平太过自负。
【杀死诗人】
回到我们的话题中来。由于理性在现代社会被奉上了神坛,导致每个人都隐约觉得自己有义务按照理性的标准把话说清楚,并坚持己见。为了捍卫自己的观点,人们开始了“屠杀”他者的行动。这种“屠杀”,究其本质我认为和宗教迫害别无二致,因为他们都坚守“一元论”,并且都是基于自己的信仰。只是,以往的屠杀可能是真刀真枪,现在是通过“话语”。但是别忘了,语言是有“实体性”的作用的,有的时候,它起到的作用和一个石头别无二致。
对理性的信仰还导致人们对于含混不清的话语的厌恶。觉得一个人“说不清”话就是愚蠢。这个“说不清”的标准,自然也是按照理性的标准界定的。而从来没有考虑这世间还具有其他的逻辑或说话的方式。于是,诗歌越来越被嫌厌。当然,如果你问一个人诗歌怎样,他还是会说,那是好的,只是我不懂。人们只是开始把诗歌限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它只被允许出现在某个明确为诗歌主体的论坛上,或者一本明确以诗歌划界的书本中。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不允许“诗歌”出现,人们无法容忍“诗歌”一样的语言在他们身边游荡。在今天,谁要是敢在大街上吟唱一首诗,那绝对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尼采变得难以让人欣赏,因为他的生命中有一个污点,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人们说:“他最后疯了!”,所以他的一切都变得不可信。精神病院是守护现代人的城墙,它把“正常人”和“不正常人”隔绝开来,以便“正常人”可以觉得安全,可以继续属于他们的“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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