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陨落(下)

BlueAshr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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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创作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为了要破坏,而永远是要创造,创建起一座桥梁,因为我们必须心怀这样的希望,只有我们更好地相互理解,人类才会更加团结。”——阿尔丰斯·穆夏

【局限的"世界"】

在上一篇中,我提到,任何理解都不可避免的带有信仰的成分。所以选择哪一种立场,大多数情况下,并不能简单的归结为智识水平的高低。每个人进行判断,无非是要仰仗自己所处的“世界”,这个“世界”并不是在每个人眼中都是相同的。一个人一生能见到的“世界”是有限的,囿于他的出身、他的经历、他的构造、他的学识,不超出眼耳鼻舌身意,这些东西形成了他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一个人只能用一个或几个视角去看“世界”(随着学习和实践不断拓宽),所以“世界”是有限的。凭借对于世界有限的理解,我们选择自己的立场,或者说自己的信仰,并把这种信仰当作是唯一正确的真理,进行大规模的“屠杀”(屠杀他人的世界)和“掠夺”(掠夺他人信仰的权力)。

约翰·穆勒在《论自由》中说,“对每个个体来说,所谓世界不外乎他与之有密切关往来的那一部分人:不出其党、其派、其教以及其社会等级;能将这一范围扩大到自身所属的国家和所处时代的人,相对而言可称是开明或大度的了……他把站在正确一边反对异己世界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的世界上了;殊不知决定他在这无数世界中选择中某一信赖对象的仅仅是一个偶然,同样的因由,能使他伦敦称为教士,也能使他在北京称为一个释者或一名儒士。然而有一点是自明的,也正像无数证据所表明的,时代并不比个人更少犯错误;每个时代都有很多意见呗后世证明错误甚至荒谬,现在通行的很多确定不移的意见,也将被后世所抛弃,正如一度通行的意见被现在所抛弃一样。"

穆勒试图表明,一个人选择何者作为立场是一个极其偶然的因素。正是由于偶然,这种偶然也可能阴差阳错让他选择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立场。由于不正当的使用理性,产生了对于“一元论”和“确定性”的狂热追逐,“可能性”殆无孑遗。

【确定性的恶果】

不给他人的信仰留有余地,其实本质上是不给自己留有余地。因为这意味着"可能性"丧失了。如果生命当中的一切都确定无疑的,存在的只是“已经完成”和“必然要实现”的,那么人类的伟大之处何在呢?人与机器有什么区别呢?如此的话,我认为人还不如机器。因为说到变通,人是强过机器的。但是说到“为着一个确定的目标不受干扰的直线前进”这种事情,人还真的比不上机器。机器在一“出身”之后,就有着自己的“目标”,做饭的机器一直做饭,打扫的机器一直打扫,装配的机器一直装配。只要电力充足又不损坏,它们会毫不停歇的干下去。这可不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就能比得上的。但作为一个人,你真的觉得这是一件“绝对善”的事情吗?

几年前,我有一颗牙坏掉了。去看医生之后,他告诉我,我先帮你处理一下,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再选择把神经杀掉。杀掉神经就是这颗牙它不会再让你感到疼痛了。它再也不能成为能够你的阻碍。那多好啊。为什么不赶快都杀掉神经?因为神经杀掉了,就等于这颗牙“死掉了”。它等于实际上脱离了你的身体而存在,当你使用它的时候,会更加肆无忌惮,于是它会一点点磨损,最后不能再成为任何有用的工具。神经杀掉,意味着你的身体不再会保护它。而人之所以会感到痛,并非是一种“软弱”。正相反,它意味着人必然是“强大”的。你可以慢慢削掉机器人的外壳,它不会感到疼痛,直到最后触碰到它的关键位置,它就马上“死掉了”,成为一堆废铁。失去了“疼痛”这种充满人性的自我保护机制,人就变得和废铁一样虚弱。同样的,人如果一味的追求确定、为了目的坚定不移、摒弃情感、降低疼痛,也就越来越远离人性。

更快、更好、更强、更发达、更富有,是绝对的善吗?只要追求这些,人类的幸福就会万无一失吗?价值理性的反思在世俗生活中,通过科幻文学很好的展现出来。这些文学作品通过“畅想”,打造了一个反乌托邦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看到:最后有意识的人可能还不如无意识的生物强大;科技吞噬人的灵魂;过度控制构造出一个虚假繁荣的世界而实际上药物支持下的人类已经形同枯槁……

【另一个选择】

对于“恶”的问题的探讨,是中世纪哲学的核心问题。因为恶的存在与上帝全善、全知、全能是相矛盾的。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内容,一般称为“神正论”theodicy,这个词来源于两个希腊词,神theo和正义dike,它的意义是,面临着恶的存在而显示出上帝的正义。

为什么今天要重新聊这个问题呢?或者说,这样一个问题对于当今社会的意义何在呢?这在于通过这种探讨提供了一种截然不同于现世流行的看待事物的方式,或者说一种不同的“逻辑”。奥古斯丁对于这个问题的论证可以说是最有名的,而他的想法,也是受到了普罗提诺的影响。

我们使用多年来学习到的运用抽象概念的能力来思考一下,当我们在问“恶的存在与上帝的存在相矛盾”时,我们到底在问什么?这两种事物之间首先是冲突的。但是真的是冲突吗?或者更准确点说,当我们使用人类惯常的思维方式思考这个问题时,我们觉得“恶的存在”和“上帝存在”是似乎相冲突的。至于普罗提诺或者奥古斯丁具体是怎么论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论证的思路全然不同我们日常生活的“逻辑”。

首先可以说,恶并不存在。你之所以认为恶存在,那只是因为你是站在一个凡俗之人的视角来看的。而在上帝看来,根本不存在什么恶。上帝只是创造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个世界整体来看是完满的,完美的。但是由于人是有局限的,有着视角的局限,认知的局限,所以在人看来,构成完满世界的一个小部分自身就是不完满的,这种不完满在人看来就是恶了。并且,由于人具有视角的局限,所以他看到有些东西对他来讲的是恶的,但是对另一个人来讲就未必是恶。所以说也没有什么绝对的恶。

或者还可以这样想,确实是有恶。但是比起消灭恶,对于上帝来讲给人自由意志才更重要。这是为了一个价值舍弃另一个的必然结果。

况且,这只是从我们人类的逻辑出发来做出的理解而已。宇宙是否是遵从逻辑的?如果真有一种高于人类生命的存在,凭什么他的存在与行动守则要符合人类的逻辑呢?我们并不知道。

【诗人的回归】

为了生存,在有限的资源当中活下来,在还没有站稳之前,人类必须摸着石头过河,无所不用其极(此处褒义)。效率、确定性、稳定、行动、有用、积极、提高、向上、强势、阳刚、坚定不移、坚持己见,处于价值体系的顶端。这整个过程在自然界中很好的体现了出现:一边开发,一边破坏。但今天并不是想要站在环保主义的立场去讨论问题,而是说在人类的文化领域出现了类似自然界中所发生的现象。由于无法相互理解,在文化领域开启了一场破坏性的“开采工作”。诗人的陨落是一个象征。人们的生存方式被极大裁剪了,人们不能自由的选择这样生活或那样生活,只能按照更有“理性”、更擅长“说理”、更富有“逻辑”的人提供的方式生活。由于“说不过”他们,所以就要服从。如果果真如此的话,那就是在说,有一个真理在那边,说理能力越强的人看得越清晰,而人类的伦理学守则就是:按照说理能力划分人类等级,低级的人要服从高级的人的指导。对于以往发生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话语大屠杀”事件,其背后隐藏起来的“恶意”也许不超过这个范围。

最后用一位学者话作结:

“近代哲学是通过认识论研究来确认理性的合理性、 理性统治世界的合法性, 树立了理性在现实生活中的绝对权威。换言之, 近代哲学通过认识论的研究确认了理性在存在论层面的统治权威。在这个论证过程中, 其思维过程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缝隙— —从认识论转换到存在论时所产生的缝隙。这个缝隙就好比我们研究一个人的思想形成过程却得出他 有统治世界的权力的结论, 其中存在两个跳跃:(1) 即使一个人的思维过程完全正确, 他也不一定就能获得真理;(2) 即使一个人拥有真理, 也不意味着他就有统治别人的权力。因为,人类并不是为真理而活着的,真理是为人而存在的。”(张艺蕾 孙志海《论拉康对主体理论的贡献》)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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