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夜话88期回放 千翊晨《个人成长——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导师们”》

Robe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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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昨天的夜话约两个小时,嘉宾是@千翊晨 ,听她讲述完了后,我觉得这人生就象火箭发射升空,先是第一节助你离开地面,没有第一节,你永远不会飞起来,然后你飞啊飞的,第一节到时侯了,就掉下去了;接着是第二节帮助你继续前进,冲破大气层,然后某时第二节也掉下去了;终于到了第三节,作用可能与前两节不同,然而结果是一样的,就是某一时侯,不管你愿不愿意,他也会和你脱开,掉落下去,直到永远;你则是继续飞向远方,就象从未在一起过。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第一节第二节第三节,永远消失在黑暗里。

这次夜话的标题,提要,大纲都是翊晨写的,我全文照录。

提要:马特市集在九月发起的七日书活动的主题是“个人成长”,原来不仅仅是我自己,很多人都在关注着“成长”这一主题。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也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的个人成长道路。我发现在我成长的十年间,有一些对我成长有重大意义的,如同“导师”一般的人存在。也许他们在我人生中停留的时间不长,但却足以让我在以后的人生路上,长久地回想起来。

大纲:因为上个月的七日書活动是关于个人成长的,一提到这个话题,我就感觉有很多话要讲。我从十年前出国留学,这十年间一直在探索个人成长的道路。我觉得我的个人成长道路离不开其中一些重要的人对我的帮助。十年前为了个人成长做出的努力,到今天终于看到了成果。有许多今天我认为好的事情,都离不开这十年来我对于个人成长的探索。如果没有这些重要的人对我的帮助,我认为我就无法在这条道路上获得收获。

先说第一个人。第一位对我个人成长有重大意义的人,是我的一位心理咨询师,悦宁。我在刚出国半年左右的时候因为很多事情,得了抑郁症。这是很多因素共同作用,巨大的压力把我压垮了。当时我爸爸介绍了一位心理咨询师给我,就是悦宁。这里我想多说一句,其实最开始,我是求助于我爸爸的。我晚上因为情绪翻涌,无法呼吸,难以入睡,我就给我爸爸打越洋电话,我不敢给我妈妈打电话,因为我妈妈是那种容易脾气急的性格,如果我把这些事情给她讲了,她可能一下子就急了,我自己的情绪问题都没有解决,我更加不能承受她的这个情绪。我妈妈这个性格,就根本没办法好好地听你讲话,她只会给你本就不堪重负的精神状态再添一把火。所以我当时求助了情绪相对更加稳定的爸爸。然后我发现,这是一个更大的错误。我爸爸看上去情绪稳定,但实际上,比我妈妈更加脆弱。我在跟他谈了一晚上以后,第二天他就给我发了好多好多60秒的长语音,然后在那跟我崩溃,失控。然后又过了两天,就给我介绍了悦宁。就我觉得,真的很讽刺,父母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无法面对的问题,就把问题甩给心理咨询师,自己面对不了,就让别人来面对,用这种方式来逃避。后来很多年以后,我爸妈就总对我说,为什么你的那段路是别人陪你走完的?这些路本应该是我们作为父母陪你走的,为什么你对一个外人这么依赖,这么信任?我们想帮你走更好走的路,为什么你要自己去摸索一条曲折坎坷的道路?我就想说,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没有帮助我,陪伴我,以后我也就不再需要你们了。

言归正传,我和悦宁大概是2015年认识的,我们从那时候开始进行心理咨询,因为我在美国,她在中国,所以我们没办法线下见面咨询,只有线上咨询。这里我想给不了解心理咨询的朋友多解释一句,就是为什么心理咨询不能通过文字形式,不能通过线上聊天的方式,而是一定要当面咨询,因为心里咨询师要确保能看到咨客的脸,要捕捉受访者的各种微小的表情和情绪。所以即使不能面对面咨询,也一定要通过视频的形式。

在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我和悦宁就一直保持这种视频咨询的形式。刚开始我们是一周两次,后来慢慢地变成一周一次。那个时候我的症状可能比较严重,需要比较多的治疗和疏导。每次我们见面,我就对她倾诉很多很多的事情,有最近发生的,也有很久远的。说实话,我当时都说了些什么,我现在都不记得了。我都不知道我当时自己在说什么,大概就是凭着本能,凭着潜意识在说话。如果大家做过冥想,就会知道,有许多情绪,是隐藏在潜意识里的。也许你当下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痛苦,绝望,焦虑,但是你的潜意识会知道为什么。只有潜意识会知道,那些情绪的源头在哪里。现在我偶尔做冥想,都会发现隐藏在潜意识里的一些情绪的源头,会浮现出来,让我知道,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感到紧张。

抑郁症,大概就是非常多的情绪和感受淤堵在我心里,堵得久了,人就麻木了。这个用专业术语来讲,叫做“感受器麻木”。那段时间,悦宁经常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你现在是什么感觉?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个?你想要表达什么?她通过这样的问题,想让我学会找回自己麻木的情绪和感受。这种训练我们持续了很多年,到现在,我能够变成一个对自己的感受和情绪非常敏锐的人,离不开悦宁的帮助。只有对自己的情绪和感受能够敏锐捕捉和把握,才能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何处理这些情绪。这种方法,对成长性抑郁真的很有帮助。我不是说这种方法所有的抑郁症患者都有效果,因为抑郁症也分很多种,我当时的抑郁属于成长型抑郁。我也见过其他的抑郁症患者,要长期治疗,还需要服药,但是很难彻底治愈的。

我和悦宁的心理咨询大概做了几个月以后,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发生了改变。之前的状态整个是灰色的,感觉整个人像一条死鱼,每天睁着灰暗的死鱼眼,就那么静静地呆在那里,对外界毫无知觉,毫无反应。那段时间悦宁也说过,她用很多方法来希望获得我的反应,但我都毫无反应,让她也感觉很沮丧。但是几个月之后,我突然就有了反应,就好像死鱼突然开始游泳,身上灰色的鳞片有了色彩,开始浮出水面,呼吸新鲜的空气——虽然鱼是没办法浮出水面呼吸的——好吧,其实我本来是想拿鲸鱼打比方的。

总之,几个月以后,一次咨询之后,悦宁对我说,我觉得你的状态和之前相比改变了。你可以主动地说出你现在的情绪,而且也比之前更有力量了。我也感觉得到我自己的改变。那时候我刚好结束了上个学期,回国过暑假。当时我整个人的状态就发生了变化。我的父母,家人,他们对我身上发生的这种改变感到恐慌,觉得我不是从前的我了。他们感觉事情开始脱离他们的掌控,于是他们开始打压我,指责我,试图让我变回从前的样子。真的可笑,我明明在咨询师的帮助下开始变得更好了,我明明这几个月来都在努力地学习,试图帮助自己,我这么努力地想要活着,没有迎来最亲近的人的鼓励和赞赏,反而迎来了他们的指责。最可笑的是我爸,当初是你介绍我和悦宁认识的。她现在在面对的,是你当初逃避的问题,结果你不但不感谢她,反而辱骂她,认为她把我拖进了深渊。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生活了这么多年了,变得越来越痛苦,她努力地在帮助我,究竟谁把我拖进了深渊,你们心里就真的没点数吗?

我当时和我家人进行了激烈的反抗和争吵。我从来,从来就没有这么激烈地反抗过他们。我是为了要让自己活下去,那是我当时唯一能够拯救自己的办法。

好在那时候我只有寒暑假的时候回国,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我只要回美国去,就不用再和他们相处。那段时间,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对我的改变感到震惊,包括家人,也包括当时在国外我的一些“朋友”,这里的朋友是加引号的,因为她们没有很尊重我,并不算真正的朋友。我的变化使得当时的那些“朋友”离开了我,所以有一段时间, 我身边就没有人了。没有人陪我一起上课,陪我一起吃饭,告诉我今天的作业是什么,考试考什么,车坏了怎么修,公寓里有虫子该联系谁,我不得不自己做这些事,然后我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做成很多事情,也不像我父母说的那样,离了别人我就活不了。

那段时间,陪在我身边的只有悦宁。我对她讲述了我每一次如何艰难地自己又做到了一件事。她一直在鼓励我,让我觉得我失去了这么多东西,所做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后来我又交到了足够尊重我的新朋友,变得有更多的独立性,甚至还可以帮助一些独立性不如我的人。

我在matters上也写过一篇文章,写我和悦宁之间的故事。是在七日書活动,个人成长的那一期写的。我和悦宁的交情其实没有一直延续到今天,我们的交情就集中在我留学的那几年。后来我们也有过矛盾,她带给我的伤害甚至比其他人更大,因为她是我一直以来都信赖的人。我们现在也很少联系了,但她始终是在我成长道路上重要的人。

第二位对我意义重大的,是我在读研时认识的同学,爆爆果实。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其实我觉得和她的个性很符合,因为她就是一个脾气火爆的人。

我们是读研的时候认识的,觉得很投缘,于是成为了朋友。尽管我们做同学的时间只有一年,第二年我就去别的城市了,但我们的友谊一直延续,即使我们不能天天见面,也会天天在线上聊天,每天早上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给对方发个消息,说“我醒了!”如果突然发现对方有几个小时都没动静了,就再给对方发一条消息,“你嘛呢?”一年365天,几乎从没有间断过,如果有某一天,我们没给对方发消息,那一定会觉得奇怪,肯定这人出了什么事。

其实爆爆果实是一个跟我性格完全相反的人。她是那种非常直率、热情的人,是那种天生就对自己的感受和情绪非常敏锐的人。她有自己独特的一种处理事情的方式,每次她对我说起她自己处理事情的那种方式,我都会觉得新鲜而且惊奇,会觉得“啊,居然还可以这样吗?”她给我讲过,她和她男朋友吵架的事情,说每次吵完架,她男朋友就冷战拉黑,她就用各种方式逼她男朋友现身。有一次,他们吵完架,她男朋友拉黑了她,她跑到她男朋友家,从外面把窗户卸了,从窗户里爬进去。当时她男朋友的室友吓坏了,赶紧给她男朋友打电话,说你赶紧回来吧,你再不回来,我怕她要烧房子。

还有她讲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考试,她想让她的学霸男朋友给她传答案,结果考试都结束了,她男朋友也没发给她答案。她就发短信过去质问,她男朋友说,亲爱的,一会儿你到操场上去等我,我给你解释。其实是因为那天题太多,她男朋友没做完题,就没顾上给她发,就想好好地解释解释,哄哄她。一般来说,可能就是女朋友闹点小脾气,哄哄就好了。但是爆爆果实不一样,她到了操场上,等她男朋友来了,二话没说,她上去就是一拳。她男朋友被她打蒙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也火了,然后就还手。还没来得及解释,两个人就在操场上,众目睽睽之下打起来了。学生们都惊呆了,赶紧去拉架。

那时候我们只要是不上课,可以整天挂着电话聊天,不管是在家还是出门,连路上我们都在打电话。她给我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觉得很惊奇,很新鲜,原来人还可以这样如此直率地表达自己的内心。这是我活了二十几年都做不到的事情。即使那个时候已经跟着悦宁做了四年的咨询,我都没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爆爆果实身上有一种很强的能量,她能够把自己的情绪以一种很有力度的方式,让别人感知到。

她不仅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还能很敏锐地感知到我的情绪。我有的时候也会和她说一些事情,也许我当时只是在讲述那件事,但她会很快反应过来,说你现在是觉得委屈/觉得生气/觉得悲伤,被她这么一说,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是啊,我确实是感到委屈,生气,悲伤。有的时候我会跟她分享一些我的日常,她听了以后会说,哇塞,感受到你的幸福了!!我能感受到你的快乐!!她会让我及时意识到我的负面情绪,还能放大我的正面情绪,所以我特别喜欢跟她分享日常,因为每次分享,我的一份快乐就会变成双倍快乐。爆爆果实常用的一种表达方式,就是在一句话后面加很多很多的感叹号,让我感觉到,她真的在很认真地听我说话,她真的感受到了我想要传达给她的那种激动和兴奋。比如她会这样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你居然xxxxx。跟她每天分享生活,我觉得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如果她当时没有在听你说话,她就不会发这么多感叹号,让你知道,她现在心里有事,心不在焉,也会把她的情绪状态准确地传达给我。

和她相处的时间久了,我渐渐地打开了心扉,和她说起了我那几年克服抑郁症的伤痛。我的抑郁当时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感情问题,当时有一个和我一起生活的人,我默默喜欢那个人很多年,但是毫无结果。和那个人也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这里我不想多说。我当时对爆爆果实讲了一些关于那个人的事。她听了以后问我,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她?你明明感受到,那段时间你们两个都有点暧昧了,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她,你觉得你能接受咱俩在一起么?要是能接受,那咱们就试试,要是不能接受,咱就继续做朋友。

我当时听了以后,想了很久。我觉得爆爆果实这种说法,其实是一种很聪明的说法,这句话是一种委婉的告白方式。这是一种主动的策略,是决定要对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做一个改变。如果改变成功了那自然好,如果改变不成功,那就及时止损。我和那个人相处了那么多年,我采取的做法一直是默默地,不计报酬地对她好,幻想着有一天能换来真心,能换来她主动的回应。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自己去主动地迈出那一步。如果她愿意,那正是我想要的,如果她不愿意,那以后我也不会再对你示好了,你别耽误我,我也不麻烦你。我们以后就划一个界限,也许做不到以前那么亲近了,但也不妨碍我去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如果不作出这种主动,就一直那样黏黏糊糊,纠缠不清,何必呢?

爆爆果实总能提供给我一些不一样的思路,和我以往的习惯全然不同。不仅如此,我们俩也可以很顺畅地讨论政治。我们俩对于政治的观点都很一致,在国内主流声音,甚至于我自己家人的声音都很粉红的时候,只有我和爆爆果实能够很顺畅地探讨一些政治的事情。我们也会一起骂一些看不顺眼的东西,也会放肆地说脏话。你知道,有些东西,是真的配得上一句脏话的。

渐渐地,我发现我获得了一项新的技能,在自己感受到愤怒的时候能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并且迅速地做出反应,用有力的语言表达出来。这是我从爆爆果实身上学习到的品质。在2022年,中国执行离谱防疫的那一年,我做出了许多非常激烈,但是事后觉得很过瘾,很为自己感到自豪,并且觉得没有遗憾的事情。到后来,我觉得我自己的反应速度越来越快,尤其是将情绪、思维层面的信息下放到语言的速度,尤其是在表达自己合理诉求、表达愤怒的事情上。当我感觉受到冒犯的时候,我会马上做出反应。尽管诉求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解决,但情绪会迅速地排解。

即使是我和爆爆果实之间,我们也遵守着这种沟通方式。相处得久了,我们偶尔也会有些矛盾。我们的解决方式是,如果对对方有什么不满,都要当下,立刻说出来。说出来,然后我们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如果当下的不满不能表达,留在心里就成了积怨。时间一长我们就可能会疏远。所以我们那几年的任何矛盾,几乎都不会隔夜。事实证明这个方法是有意义的,到现在我已经不记得我们当时是为了什么事情而不满了。只要是我们当时解决了的事情,都不会在对方的心里了。这种沟通方式,让我学会了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直抒胸臆,即使是生活中一件很小的事。比如去买咖啡,前面的客人很多,店员一直忙着在给客人打包,比我更晚来的客人都已经拿到咖啡了,我还没拿到,我就会出声,说我的咖啡还没好吗?我是101号,你们现在不是都已经到108号了吗?这时候店员就会查看一下号码,然后尽快把我的咖啡给我。如果我不出声,也许就会花更长的时间等在那里。

我和爆爆果实的相处,随着我入职了新公司而发生改变。那个时候我们俩各自的生活都有一些变化,她的生活状态变化比我更大,她的情绪也开始变得不稳定,没办法和我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了。她应该是有一些抑郁的状态,因为我以前也得过抑郁症,根据我的经验来看,我判断她目前的这个状态应该是抑郁的。虽然知道她的状态不好,但我没有陪伴在她身边。我有点愧疚,她明明是对我很重要的人,但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帮不了她。

我在matters上也写过我和爆爆果实的故事,也是七日書活动期间写的。不过不是在个人成长的那一期里面写的,是在亲密关系的那一期写的。我和爆爆果实相处的这几年,已经成了彼此很亲近的人。可能就是因为太亲近了,所以才会和对方发火。我和爆爆果实的最后一次联系以争吵告终。我当时很生气,但和悦宁一样,她也是在我成长道路上对我很重要的人。

第三位对我意义重大的,是我在前任公司的领导。其实我也不确定她算不算一个对我意义重大的人,因为她和前面那两位相比,和我的交集很少,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长。她的存在,更像是一个对我十年来成长验收成果的考官。

所以我就管她叫考官吧。

我前司是一家当地的传统制造业企业,存在了很多年的老厂,考官是财务处长,用老厂的职级划分来说,相当于中层正职。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感觉没什么架子,走在路上,就像一个普通的老职工。后来初步了解以后,发现是一个很严厉、古板的人,刚入职的头一年,我经常被考官训斥,那段时间也很讨厌她。

这种传统老企业,整个企业文化和氛围就是古板、保守的,说她们停留在旧社会也不为过。整个厂子的感觉就像一个集中营,很像那种封闭式学校的感觉。因为选址偏僻,附近又没有什么能有效和外界联系的公共运输系统,很多厂里的车间工人,平时都是住在厂区的宿舍里。所以这个企业,还真像是一座大型的封闭式管理集中营。用我的前同事的话来说,这个企业就是“奴隶制社会”“公司的董事长搞一言堂”。对我来说,这种企业氛围和我格格不入。我的存在,在这种封闭管理的企业里显得太跳脱了。考官训斥我,往小了说,是因为一件件小事,我不服从管理,违反企业的管理制度,往大了说,根本原因就是我的价值观和这种企业氛围的冲突。

我在这个公司工作的两年,见到了很多这种奴隶制企业文化催生的职工,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尊重别人,背地里喜欢说闲言碎语。在我感到受冒犯的时候,我会迅速地回击。时间长了,我在这个公司里就有了“脾气不好”的标签。到了后来,考官再批评我的时候,也能明显感觉到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你以后早点来,别总迟到。每次都迟到那么几分钟,提前十分钟出门就可以了。”

我是一个常年喜欢迟到的人,不管是上课,上班,还是和别人约见,我永远都会迟到。有时候也会把别人惹怒,但关系好的朋友一般不会和我计较,老板和领导就不行了。因为经常迟到,有一次我被高层的大领导骂了。我被骂了,感觉不爽,于是又迅速地做出了回击。事后我和同事吐槽,说我刚刚怼了大老板,还被一个小人听到了,那人背后肯定会说我的闲言碎语的。

同事说,“没关系,你早就已经是风云人物了。”她倒不是在讽刺我,她的意思是我脾气不好、爱怼人这一点人们早就已经知道了,就算这次怼领导的事情被散播出去了,人们大概也见怪不怪了。但是我确实没想到,我“喜欢怼人”这一点居然会让我成为“风云人物”。以前在学校,在没有毕业之前,我可从来都没有这种待遇,想不到在这种封闭式的老厂子里,我居然会有幸,体会一次成为“风云人物”的感觉。

在那个公司呆得时间长了,我渐渐发现考官只是看上去很严厉,实际上是一个挺好的人,她训斥我,也是出于中层领导的指责,在她的职责以外,她也会笑着和年轻人聊聊天,还会对我带到办公室里的咖啡豆和咖啡器具表示好奇。她的训斥都是当面的训斥,不会在背后去打小报告,也不是那种没有工作能力,只喜欢玩弄权术的小人。这点是我在很久以后,甚至是在即将要离开这家公司之前才发现的。

她也有带起一个团队的能力,能为企业做一些真正的事情,也能传授给新员工知识和经验。如果不是高层领导的昏庸无能,有其他擅长玩弄权术的小人搅浑水,我其实真的很愿意在考官的团队里一直呆下去。

后来这个企业的氛围越来越糟,让我越来越难以忍受,想要离开。但我不想让考官误会我是对她有什么不满才想离开的,就找她谈了一次,我当时没有提我想离开,只是很委婉地表达了对公司的不满。考官似乎感觉到我想离职的意思,说如果觉得不行的话,你就和家人好好商量一下吧,如果觉得能行,就继续好好干,如果觉得这个环境不行,那咱就换一个环境。

我当时回家的路上,一直都止不住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因为考官的一番话而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也许是没有想到,在我被糟糕的公司环境搞得不堪重负的时候,曾经严厉斥责我的人会理解我、关心我的处境,用细腻的心思看穿我的想法。我一直都把她当成一个严厉古板的领导小心防备着,一直不肯放下内心戒备去承认一件事:考官其实人挺好的。

后来一个月以后,我提了离职。离职前单独去和考官做了一个告别,我坦率地承认在这家公司的两年,唯一学到的一些知识和经验都是从她这里获得的,和她在一个团队工作的那段时间,是我在这里度过的最有意义的日子。

考官说,她觉得我其实不应该在这种企业里一直呆下去,说我有我的优势,我应该去更适合我性格的岗位上。她认可我的能力和价值,说我很聪明,很灵活,而且活得很自我。也指出了我在这个企业做得不足的地方,说我太灵活了,不喜欢这个企业太多的条条框框束缚着我。她说我还年轻,还很锋利,但是走的地方越多,渐渐地就会被社会磨平棱角了。

她对我的评价我并不是全部都赞同,也许她依然是一个古板的前辈,长辈,认为我的“锋利和棱角”,是因为我还“年轻”,还“单纯”,但她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而是通过两年来对我的观察和了解,对我做出的中肯评价。

但是在我看来,她对我的中肯评价,其实也代表了这个公司里绝大多数保守古板的职工对我的评价和看法,尤其是关于“锋利”的那一条。如果放在十年前,没有一个人会这样评价我。但是今天,在这个企业里,有很多人都对我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就说明我这十年来在个人成长上做出的努力是有结果,有回报的。

争取自己的权利,勇敢发声,敢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捍卫自己的边界和尊严,这就是爆爆果实教给我的重要品质。能够快速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环境中的不适和不满,在恰当的时机对考官表达自己脆弱的情绪,让她成为关怀我的人,对我做出“自我”“独立”的评价,这就是悦宁教给我的能力。在这家公司工作的两年,是对我十年来个人成长的一次成果验收。

我在matters上也写了一篇从前司离职的文章,以后我还想把在这个公司上班两年的生活写成一本书,以社会学的方式。最近看了一本关于社会学的书,叫《城中之城》,是一个美国的社会学家对于芝加哥黑帮的观察。我觉得那是一种非常好的记录生活的方式,虽然我并不是学社会学的,但我对这个领域很感兴趣。我也想把我自己对这种封闭式管理企业的观察写下来。

我今天讲述的这些人,她们都没有和我把友谊一直保持下去,我曾经以为我们的友谊能够长长久久地保持下去,但是没有,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在我的人生中出现了一段时间,然后就离开了。也许最后告别的时候没有很愉快,但是改变不了她们对我人生意义的重大。她们更像是我的前辈,或者导师,我更像是学生,她们教授给我所有能够教给我的东西,然后就挥挥手让我毕业了。她们对我来说不是朋友,更像是人生的导师。

我还想要把我和爆爆果实的相处过程写成一本书。这个事我之前和爆爆果实也说过,我觉得我们认识的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足够跌宕起伏,值得写成一部作品。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出版的机会,但我想开始做这件事。我想致敬自己十年来的成长,也想致敬那些在我成长道路上指引我的“人生导师”们。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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